爱的赛跑

  千里明月 ·  2008-05-08 22:54  ·  27533 次点击
【作者】:乔治·凯斯

140个中学长跑选手,忐忑不安地站在起跑线上,心里盘算着即将展开的3英里越野赛跑,青春的脸焦虑得忽然显得老了几岁。他们个个都是苦心锻炼的运动员,读中学时差不多每天要跑5英里到15英里,准备在这最后见高低的密西根州中等学校越野冠军赛中一显身手。
对一个名叫比尔,个子瘦长,笨手笨脚的选手来说,这场比赛的意义,远较争取体力胜利为重大。比尔是我们的儿子,这场比赛,是他18年来抗拒挫折失败最重要的一次挣扎。这是他最后一次奋斗。他结果会得到心里盼望已久的胜利?还是会遇到使他精神瓦解,就此一蹶不振的失败?
选手在起跑线上各就位置,比尔面色苍白,神情紧张。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有资格参加这场比赛。大部分参加赛跑的人都比他体力强,跑得快。可是至今还没有人发明一种天平,能衡量一个年轻人的奋斗心有多强,或测定他的决心有多大。比尔的内在力量能使他得偿夙愿,成为密西根州全州越野赛跑队队员吗?他必须跑在前15名内才能得到这个荣誉。
这好像办不到。按道理,把他预赛及格的时间和别人的相比,他该落到最后几名。看来似乎难免又一次失败了。

比尔从出世到18岁,受到的挫折和嘲笑可真比别人多。小学对他是场漫长的噩梦。比尔6岁时,虽然用功,却似乎不能明了读书的基本原则。他要在一年级留级,他并没有怨言,反而比从前更用功,但是仍赶不上比他年幼的同班同学,同学常常笑他留级,使他的心理负担更加沉重。
他刚9岁那年,三年级的级任老师,找我和妻子到学校去谈话。我们想来心里惴惴不安。是不是比尔操行不好?难道是他不用功?
比尔的老师开门见山说:“恐怕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将进不了大学。他非常用功,就是智力不足。”
我把身子朝椅背上一靠,深深舒了一口气,然后说:“啊,就只是这件事?我们还以为有真正的坏消息呢。”
她的神情,由关切变为迷惑。“儿子上大学,你不觉得重要吗?”她问,“难道你不认为他必须上大学?你是法官。法官的儿子不上大学,别人会作何感想?”
我解释,我们当然希望比尔能有一天进大学。不过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他长大的时候对别人有爱心,做事永远悉力以赴。
比尔继续竭力奋斗。然而六年级时,又有位老师找我们到学校去谈话。“我只好告诉你们,”她说,“比尔不再努力了——他已经完全死了心。”我听了她的话很伤心。我怕——怕比尔已经变得自暴自弃,丧失了那一点弥足珍贵而极脆弱的自爱,只有自爱才能使他在成年以后不致失败。
当晚就寝以前,这初次把自己读小学的经历告诉他:30多年前,我是全班最蠢的孩子,亏得父母和老师爱护体贴,居然熬过了那些岁月,终于进了法学院。我又告诉他,我们常以为别人的成就,得来简单容易,其实人生并不经常如此。大部分胜利都是在许多次失败后发愤取得的。“比尔,”我最后对他说,“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想出方法克服你的挫折。”
“你知道吧,爹,”他答,“我想,只要有人爱你和支持你,就算自己干得不大好,也不太尴尬。”

砰!枪声一响,赛跑开始。我只觉两腿发软。在11月的寒风里,我的喊声听来沙哑而遥远:“快跑啊,比尔蓝!”我对儿子叫,他身上穿的是皇橡园镇金波中学的蓝运动衫。
我跟着大伙儿赶到山脚下的平地,在那里可以看得到赛跑者经过。到时恰好看见领先的小将冲来。我虽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从他的跑姿就知道不是比尔。又有四个选手跑了过来,然后五个。比尔哪里去了?我不禁担心,也许比尔已经退出了。过去不管他跑得多坏,却从来没有半途退出过。不过也有可能是腹部痉挛或扭伤之类。
最后,他也越过山脊跑来了,腰挺得很直,右肩一上一下,随着双臂摆动。一看那步伐就知道是他。可是我的心凉了半截,因为有39个选手跑在他前面。我看得出,比尔非常卖力——太卖力了。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吃力地硬撑。
然而突然之间比尔转到外圈,开始超越几个领先的选手。他知道,我也知道,他不能太落后,因为他没有最后全速冲刺的力量,不能在将近终点时冲越众人取胜。他跑过我面前时,微举右拳。“加油啊,穿蓝的,”我狂喊着替所有皇橡园镇的选手打气。可是在我心头深处我知道穿蓝的指谁;是“比尔蓝”。

我们儿子那令人困惑的求学问题终于查明了,原来是有一只眼睛的肌肉麻痹,因而时有复视的困扰,严重地影响了视力。七年级转眼就到,比尔开始接受一位眼科医生的指导,那医生为他设计了一套运动,以增进他的视能和眼肌动作的协调。同时我们还为他请了位家庭教师帮他阅读。他力求上进,学业有了进步,居然成了七年级的优等生,人人都大为惊讶!
比尔读八年级时,参加了径赛队。径赛第一季,他每次比赛都惨败。可是每次失败后,他的决心却更强。第二年秋天,他参加了中学一年级学生越野长跑队。整年他都跑得不好,可是他总是尽力快跑。队长齐里是校队最佳选手,见他有毅力,便加以辅导。我们的儿子于是成了皇橡园镇街头一个常见的人物,不论风雪寒暑,每天都要跑上15英里。
万千里路的刻苦练习,终于使他在中学四年级那年有了收获。他成了越野长跑队里跑得最快的健将,队友们因而公推他做副队长。可是他要做全州选手,这目标似乎仍高不可攀。要达到这个目标,他必须在分区比赛和最后的全州比赛中胜过几千名好手,其中大部分人在运动上都比他的天赋高。我心中暗想:“这是不可能的事。”

缓斜起伏的山丘,弯曲多,路难跑。我奇怪的是什么力量驱使这些青年向前跑的。有的当然是为了出人头地和扬名而跑的。难道这个动机比爱和决心还要强烈?我和妻子对比尔的爱,我们千方百计使得他有自尊感的努力,会帮助他做出也许他单独不能做到的表现吗?
我和其他观众跑到下一个参观站。一处浓密的树林突然挡住起伏的山丘,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我心又急又拼命跑,喘得厉害,便倚着一棵老松等待。
一个选手在小山顶上露了面——不是比尔——以优美的姿势跑下绿草茸茸的山坡。然后一群面色通红的青年出现了,10个……13个……16个……19个……看见比尔了!我的心又凉了半截。他这时跑20名,而且被困在里圈。我心想:“现在再不跑到外圈,待会儿就来不及了。”比尔好像听到了我的心声似的,突然冲到外圈,很快便从第20名追到了第6名的位置。
他在我面前飞驰而过,跑向树林,我突然转喜为忧。他还有2英里多要跑,他是否已经耗力太多了呢?我知道大约要5分钟才能跑出树林,在这段时间我看不到他。我只有焦急地等着。
他在2英里标识处跑出树林,和一个一年以来屡次击败他的青年争夺第4。我心如鹿撞——第4,哪怕是第5——都可以进入全州越野长跑比赛。比尔瘦削的脸上流露着痛苦、忧虑和渴望。我从来没有看见他那样紧张,那样心力交瘁。“加油啊,穿蓝的!”他听得见吗?他感觉得到我对他的热爱吗?
我急忙跑过2英里半的标识,跑到了站在离终点不远、满怀希望等待的妻子处。“他跑第4,”我哽咽着说,觉得自己热泪盈眶,赶快把头掉开。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由两条长绳扯成一个V字的终点。到那里,就有一个步伐轻快利落满怀信心的青年在观众欢呼之下突破终线。跟着第2和第3名也到达终点。仿佛过了好久,比尔来了,还在东倒西歪地和他那个对手争持不下。这两个筋疲力尽的选手同时到达终点。我仔细端详比尔的脸。他踉踉跄跄漫无目标地继续朝前跑,孩子气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深怕他会倒下,不由自主地从绳下钻过去,跑到他的身边,抓起他一条臂膀,架在我的肩上。他了无生气地靠着我的身子,呼拉呼拉地喘个不休。过了几秒钟,他挺直了身子说:“我现在好了,爹。”说着他又慢步跑开,使身体恢复常态。他已经复元了。
可我还没有复元。我太感动了。我想忍住夺眶欲出的眼泪,但是忍不住,只好让它流吧。我想看看比尔,可是什么也看不见。我想说话,可是说不出话来。
我一时感到羞惭,我们人人每天戴的假面具,就这样冷不防地粉碎了,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不过我心里知道自己哭得很得体,的确,甚至可以说,哭得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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