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奏鸣曲

  千里明月 ·  2008-05-08 22:56  ·  20166 次点击
【作者】:李修乐
【出处】:体育时报【国家】:中国
热恋
1952年8月,沈守和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一年后,他以优良成绩考取了苏联列宁格勒体育学院,成了新中国首批留学生。1954年,他与其他16名中国留学生跨进了列宁格勒体育学院。在17名中国留学生中,沈守和是唯一学击剑的。他在苏联功勋击剑教练的悉心训练下,先后在比赛中击败6名苏联击剑运动健将,获得一级运动员称号。如果再延长半年毕业,他完全有实力再克4名苏联健将而达到运动健将标准(按苏联有关体育规定,击败10名健将的可授予健将称号)。
在沈守和行将毕业归故里前,他因病住医院治疗。不料一住院,丘比特的箭就把两个不同肤色、两种不同语言的年轻人的心,串射在一起了。
负责照料沈守和的护士,是一位19岁的苏联小姐丹娘,她是列宁格勒医学院大专班的实习生,待人亲热大方。除了精心照顾沈守和以外,还常常在床边与他闲聊。沈守和从中知道了丹娘的身世。
丹娘出身在苏联一个烈士家庭,父亲是一位火车司机,在卫国战争中,他驾着一辆满载军火的火车行驶在铁路线上,不幸被纳粹军队的飞机炸中,壮烈牺牲。丹娘和姐姐同母亲相依为命……
丹娘也了解沈守和的情况,知道他好学,成绩优异,况且,又常在列宁格勒体育馆击剑赛中称雄,甚至打败苏联名将。她从心底里羡慕这位英俊的中国青年,而他也十分敬佩这位苏联烈士的女儿。于是,两颗充满磁性的异国异种的爱心,终于在病床旁撞击出绚丽的火花。10天出院后,他们相爱了。
可是丹娘的母亲犹豫了,她守寡至晚年,最怕孤独,自然更舍不得女儿远走高飞。于是,她一次次恳求丹娘不要感情用事。尽管丹娘也很爱母亲,但是,为了沈守和,她眼圈红红地安慰母亲说,自己嫁到中国后,也会时时为母亲祈祷的,会经常回苏联看望母亲的。
他们结婚了,暂居在丹娘姑妈的一间小空房里,没有任何摆设,只有极简单的几件衣食起居用具。婚礼也极简易,请一些同学自费聚餐一顿,开个舞会。
然而,在似锦的前程后面,却悄悄聚集着一股浓重的乌云……
离异
1958年8月,新婚才几个月的沈守和回到阔别4年的祖国,分配到武汉体育学院。当时,正值首届全运会前一年,国家体委决定把击剑列入正式比赛项目。但是,偌大一个中国,除了上海等门户开放城市有几个洋人在玩剑外,还没有一个正规的击剑运动员和教练员,更没有一个人懂得国际比赛规则。
沈守和与国家体委体操司的负责人张素央协力组织了首次全国击剑教练员训练班,为我国培养了第一批击剑教练员。
半年后,丹娘来到中国和他团聚。组织上为了照顾他们,特意把沈守和调回上海,在江湾运动二系当教练,同时把丹娘安排在上海外语学院工作。沈守和又为上海培训出一大
批击剑宿将。
丹娘怀孕了,她的母亲专程从苏联赶到上海照顾女儿坐月子。他们的女儿——中苏两国情侣的结晶琳娜·沈出世了,一家人欣喜异常。
1961年,中苏关系破裂,报上连篇累牍出现了论战文章。大家似乎预感到将有什么灾难临头,这对恩爱的异国夫妇像被推入了深渊。尤其是丹娘,既要为刚出世的女儿担忧,又要为丈夫分愁。她似乎感到,要保全这个幸福的小家庭,只有回到列宁格勒才是唯一的办法。她终于鼓足勇气向沈守和说:“我们一起回苏联去吧,这样会安全些。”
沈守和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何尝不想回苏联找一个避风港平平静静地守着他的小家庭呢?但是,他却偏偏想到击剑事业,想到了国家对自己的多年培养。他痛苦地选择了和妻子、女儿天各一方,让丹娘抱着琳娜·沈先回苏联。
1962年,在天灾人祸的厄运中,沈守和含泪把妻、女送上了北去苏联的火车。1964年后,中苏关系更加恶化,看来,不仅仅是形式的分离,还属于“阶级阵营不清,立场不坚定”,唯有离婚,一刀两断,才能逃脱特务、叛徒之嫌。于是,这对夫妻又被迫向各自对方的大使馆提交了离婚申请书,正式脱离夫妻关系。
灾难
被迫离婚后的沈守和,尽量麻木自己,有时竟一连几天泡在训练房。他的心在暗暗流泪……3年后;眼看中苏关系一时无望缓和,丹娘杳无音讯,他也不敢给她写信,怕给她和女儿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3年后,沈守和第二次结婚了,后来又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欣慰的是,他的这个女儿酷似琳娜·沈,他常常从她身上重温对琳娜·沈的温馨回忆。
但是,灾难却接踵而至。“文革”中他照样被戴上“苏修特务”、“修正主义分子”的帽子,甚至被当作“内控”对象。即使这样,他还常常在监督劳动之余,偷偷地溜到体育宫、虹囗击剑中心去观看、指导青少年进行训练。
重逢
直到1978年,他才结束了8年的工厂劳动,重返北京国家集训队担任击剑队总教练兼花剑主教练。1980年和1982年又以总教练的身份,率队去法国和奥地利参加国际比赛。
1984年3月,沈守和以总教练的身份带一支青年队去匈牙利,苏联等国家参加世界青年锦标赛。
赴苏联列宁格勒前夕,领队芦某忽然找他谈话当面交代了两条出国纪律,第一,不准主动找前妻丹娘;第二,如果见到丹娘只能作为一般朋友交谈。听了芦某的话,沈守和心里挺不是滋味,倒不是因为不准他主动与丹娘接触,而是他感到一种不被信任的伤感。
到了列宁格勒击剑训练场,他忽然见到了过去的苏联教练费特洛夫和华勒加诺夫。两位德高望重的苏联教练看到自己50年代的中国学生,非常兴奋。把沈守和拉到一旁说:“沙萨(沈的俄文名字),丹娘想见见你,你看行不行?”原来,丹娘听说中国击剑队要来列宁格勒比赛,早就急切地委托波洛契克教练打听代表团的名单,两个多月前,作为组委会负责人之一的他,已经从中国寄去的报名单上看到了沈守和的名字,并告诉了丹娘。
听说丹娘一直在打听自己的情况,沈守和心头一热,阔别整整22年了,不知丹娘和女儿甘苦如何,他怎么不想见见自己的亲骨肉啊,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颤声说:“好,请您转告丹娘,我们见见面,谈谈……”
训练完毕,沈守和所在苏维埃宾馆11楼住房的电话里传来了丹娘的声音:“你是沙萨吗……”也许是哽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我想见见你……”
沈守和真想马上答应,然而,一想到芦领队,他犹豫了一会。也许丹娘太兴奋了,不管沈守和答应不答应,抱着话筒催促:“我现在就想见见你,你好吗?我就在你下面的5楼内宾部,你不要出去,我已经从摩勒门斯克赶来这里整整等了你3天了。”
沈守和在犹豫中吐漏了个“明”字。丹娘急了,说:“不要明天,就今天,明天我就要离开列宁格勒去看琳娜·沈,……”
人非草木,还能说什么呢?
沈守和与丹娘在5楼她的住房里想聚了,沈守和发现,丹娘的蓝眼睛周围巳爬上了浅浅的皱纹。显然,这22年来,她已饱经沧桑。她告诉他,她带着女儿离开他后,在家养了1年病;后来,把孩子托寄给母亲,她又去列宁格勒师范学院攻读本科,4年毕业后回到家乡中学任教,现在是该校的教务长。他们的女儿已从列宁格勒电器学院毕业后担任工程师,去年刚结婚,今年怀孕了,她没改名,仍然叫琳娜·沈。丹娘还告诉他,这22年来,她除了含辛茹苦扶养孩子外,还日夜为他的命运担心。尤其是在“文革”时期,她担心他会为她的苏联国籍而受尽折磨,甚至含冤离开人间,心里十分牵挂,到处托人打听他的消息。更让他伤感而内疚的是,这些年来,丹娘尽管音讯全无,却一直痴心地等着他,不愿再婚。
说到这里,丹娘的蓝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露出深沉的渴望神情继续说:“我一直没敢把你的情况告诉孩子,怕我们这一代的伤痕影响到下一代。现在,琳娜·沈出嫁了,我与80多岁的老母亲住在一起,母亲早巳退休,每月200元养老金,我每月800元收入,钱不少了,要买什么都可以,很富裕,就是太孤独了,如果有可能,你是否可以留下来……”
沈守和的心被揪疼了,原来,从62年离别后,他总以为丹娘回苏后一定重建家庭了,那时她才23岁,年轻漂亮,怎么会守到今天呢?
内疚,怜悯,……而眼前的现实巳是无法改变了。他只想让丹娘早日结束这无望等待的痛苦煎熬,找个相爱的丈夫安度晚年,于是,直率地说:“我已经结婚了,在中国有了妻子和两个女儿……留下来是不现实的,她们怎么办?我不能一个人好过而使她们三个人痛苦。人各有命,承认历史留在我们身上的悲剧吧。希望你早一点成个家。现在我国政策开放了,我以后有机会还可以来苏联看望你的……”
丹娘感到一阵目眩,沈守和的话像五雷轰顶,但她很快就镇静过来,抽噎着对他说:“沙萨,既然这样,我谅解你,不要为我们的过去而毁了你现在的幸福家庭……我会……”
说罢,拿出一架照相机,颤动着说:“今生也许难相见了,带回去,留个纪念……”沈守和眼圈红了,伤心地递给丹娘两件羊毛衫,泣声说:“丹娘,这两件羊毛衫,一件给你穿,另一件给琳娜·沈,别告诉她这是中国爸爸给她的……”说完,滚下了两行热泪……
沈守和回到代表团,芦领队非常恼火。一见面就斥责说:“为什么不汇报就随便和丹娘接触,纪律性到哪里去了?”原来,芦某曾暗中指使一个人监视沈守和的行动。沈守和悲愤交加,冲着芦某说:“你也在苏联读过书,也应该懂得一个苏联人的感情,现在,你连人之常情都不懂,真是白懂俄文了。”
晚上,沈守和又接到丹娘电话:“沙萨,我能不能明天来送行?”沈守和说:“我们芦领队懂俄文,你把情况跟他讲一下,看他同意吗。”说完把话筒递到芦领队手上。
当芦某接过丹娘的电话时,丹娘进一步说:“我想带着我们的女儿一起来送行,可以吗?”芦某终于尴尬地允许了。
第2天晚上,天灰蒙蒙的,风在枝丫间鸣叫着,像在痛苦地呻吟……列宁格勒火车站上,沈守和挂满泪珠的眼睛盯着车站台阶上的丹娘和腆着肚子的琳娜·沈。他和丹娘彼此不敢打招呼,只是来回地在车站上踯躅,泪眼相望。因为丹娘不敢让女儿知道眼前是她的生父,她只是对女儿说:“今天晚上,你陪妈妈一起去送一个中国老朋友……”当火车快启动时,丹娘对车窗囗的沈守和招招手,琳娜·沈也热情的挥动着手臂,她一点也不知道,送走的居然是自己的生父。
火车轰鸣着滚滚向前驶去,车轮辗碎了两个异国爱侣的心。
感叹
沈守和的心碎了,但是回国后面临着的竟然不是同情、安慰,而是芦领队的吩咐:“写个和丹娘接触的‘情况’……”他的心碎上加碎了。有人为此抱不平:“你不用写,写什么,现在‘文革’早过去了,而且已经开放了,还搞这一套!”结果,沈守和顶不住有些领导的压力,勉强违心地写下了一个与丹娘见面的简单情况,才算过了关。此后等待他的是什么呢?1984年,他虽然是23届奥运会中国击剑集训队总教练兼花剑主教练,但是临阵却被“挡驾”了。再以后,他从国家队总教练的位置上销声匿迹了。
尽管他内心极其痛苦,他再不愿给丹娘写信,他希望她能对他死心,从而振起精神重新找到爱情。
如今,上海和列宁格勒已摆脱了历史纠葛,结为友好城市,两市人民开始重温旧情,但是,沈守和与丹娘的感情,却只能在梦幻中依稀萦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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