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娶老婆
千里明月 · 2008-05-08 22:58 · 41983 次点击
【作者】:萨瓦达
爸爸在留着两撇大胡子,样子凶狠狠的时候,他把相片寄给妈妈,两人开始通信,目的在于婚姻。那里他没想到要告诉她,她将是他第五次娶的妻子。妈妈复信时附有一张照相馆拍的相片,她的头发松松地卷上,衬托着她苍白的脸,鬓边两朵乌云盖住她的耳朵。她也忘记告诉他自己是未婚妈妈,已有个17岁的儿子。
爸爸第一次结婚时24岁,松只有17岁。那年的干旱情况,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酷日对他种的那些长不大的小麦、稻米和甘薯每天照晒。翌年也很少阴天。
再过一年,村里的男子大都已前往城里找工作,女孩子则卖给艺妓馆。一个招募劳工的人来到,跟爸爸谈到加里福尼亚州,那地方有的是黄金和机会。爸爸向松许下诺言,说他会在那边勤奋工作三年──最多五年──攒了钱便衣锦荣归。他要为加藤家族增光,他家的人以后永远不愁没饭吃。
爸爸爬上马拉的板车前往铁路尽头的熊本市时,松哭了,她痛心疾呼的那一声:“我们定会团圆。”是恳求而不是预言,爸爸搭了三星期的统舱到旧金山去,始终一直记着这句话。
爸爸一到了就做铁路工人,每天工作辛苦,时间又长,但毫无怨言。六年中,他每个月前往旧金山和丹佛之间的小镇两次,去嫖、赌和喝酒、把赚来的钱都花光了。他的合约还没到期,承包商便来到,叫他再签一份合约。爸爸身无一文,只好续约。他惭愧没有钱寄回家,所以没写信给松。
后来爸爸痛改前非,在加州当收获工人,把钱攒下。四年后,他在圣他巴巴拉务农。他租下的橄榄园和菜园产量很丰,可是他需要伴侣,他要一个老婆。
爸爸辛勤工作,省吃俭用,加上四年丰收,终于储蓄了1000元。这是日本移民局规定男子从日本接新娘往海外须备的款额。爸爸只勉勉强强会签名和计算数目,写一封信得花两天。
于是他套上马,驾车两小时前往圣他巴巴拉,去见专门代写书信的中村先生。爸爸解释说他要松到美国来并且大声说出她的地址。中村先生写了10分钟,把信念给爸爸听。爸爸点点头,付给他三元。
三个月后,爸爸带着松的复信去见中村先生。爸爸的信令她大吃一惊;她以为他已经死了。于是把她的名字从加藤的家谱删去,改嫁给邻近的一个农夫。
爸爸告诉中村先生,他不怪松。因为到底是自己先遗弃她。现在虽然得不到松,他还是希望从熊本娶个妻来。中村先生愿意写信给他在熊本市的联络人,爸爸又付了10元。
过了将近三个月,日本方面终于有信来,附有吉美的相片。她是个身段苗条,几乎弱不禁风的娇美女子。她写道:
最敬爱的加藤先生:
雨后的水坑表面樱花花瓣如雪,却遭上学途中的孩童木屐践踏。在您求婚之前,我也象漂浮泥泞中的落英,自觉已遭命运所弃。我的双亲也深感欣慰,并且同意,所以我满怀感激地答应您。
上野吉美敬上
爸爸对吉美认为满意,于是吩咐把她的名字写在家谱上,这手续相当于缔结婚约。爸爸寄了100元给她办嫁妆和购买统舱船票,但她的第二封信却措辞悲伤,充满歉意。她在横滨检查身体,发现患有沙眼,因此不准她入境。爸爸很失望,回信叫她保留余款以资安慰。
中村先生立刻着手把她的名字从加藤的家谱上删去。这手续相当于离婚,花了爸爸10元。他还另付10元再请中村先生替他物色佳人。
丰的信写得轻快活泼,爸爸觉得她很可爱。个性虽然重要,可是爸爸要娶她为妻,不是跟她做笔友,于是在第三封信便道出心意。丰愿意嫁给爸爸,所以她的名字便写在家谱上。爸爸立刻照例寄去100元,给她治装买船票。
丰回信诉苦,原来她父亲胆囊病发作,住院和医疗的费用不资,爸爸慷慨寄来的钱仅够应付。爸爸又回信去再寄给她100元。
丰复信说她一定是生不逢辰。她母亲又患怪疾而病倒,这次爸爸决定试探她,只寄去20元。
“我自己又进行了紧急阑尾切除手术,”丰在信里说,“你寄来那20元汇票仅够支付药费。请再寄50元医生费,另100元购买衣服和船票。”爸爸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寄去150元,还提出最后限期。她五个月后才复信,又提到有妇女病,先要治好才能离开日本。爸爸在失望之余,请中村先生删去她的名字。
花20岁,长得标致。爸爸又提起劲来,寄了钱给她。可是她的回信使中村先生不是干咳,就是清喉咙,足有三分钟之久。他停了两次才镇定下来,读出花猜想在新婚之夜她和爸爸将亲热多少次。“我每夜辗转不能成眠,期望向你纵体投怀。”中村先生尖声读出。
爸爸数次向上望,两人终于面面相觑。他们的脸随着颤动。他们蛟紧牙齿。可是没有用,两人一同狂笑起来。爸爸当时已45岁,他认为一味纵欲,并不是做妻子应有的许多特性之一。于是花的名字又删去。这次爸爸征求一位至少35岁的成熟妇人。
妈妈岂止年龄适合,立刻应允了。她写信说自己虽是商人之女,但愿在爸爸的农田上工作,她喜欢种植,看着植物生长。
爸爸坦白说出自己只受过两年教育,信内没有提过中村先生。但那些信和他所说的教育程度不符,妈妈暗笑爸爸的谦虚,爱上了她这位自学有成的良人。
妈妈的父亲乐于把她打发掉,劝她晚一点再当面把往事告诉爸爸。他指出要是爸爸知道真相,便会休了她。妈妈隐瞒事实,一直良心不安。
自从她体态有异,泄漏出她干的错事,便没有片刻安宁,女学生都窃笑她,饶舌的家庭主妇一看见她来到市场都静下来。她以为自己要像城中贱民一般度过余生。她的罪孽就像额上一颗发亮的赘疣。
妈妈现在终于可以对她多年来一直得不到的轻怜蜜爱和家庭温暖,任情编织甜美的梦。在没人知道她往日所干傻事的新社会里,她可以享有富农之妻的体面。随后她会把17岁的儿子接去。
爸爸清晨六时便来到洞穴般的码头,妈妈夹在最后一批下船的人里。爸爸趋前迎接,摘帽鞠躬,两手直僵僵地垂在身旁。妈妈还礼时身子弯得更低。
爸爸一面问妈妈旅途是否愉快,一面好奇地打量她。妈妈皮肤白皙。端庄秀丽,比五尺高的爸爸矮两寸。他喜欢她那身梅红色皱绸和服外束银缎阔腰带的打扮。
妈妈不敢回望,她已经看到爸爸牛山濯濯,但最令她迷惑的是他的谈吐。说话粗俗,丝毫不象情文并茂的来信中的措辞。她已把那些信都放在一个黑漆盒里用紫红绸子包好带了来。
爸爸正预备去取行李,妈妈趑趄不前。“请等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我要说出一切。”
于是妈妈说出她准备近一年之久的那番话。她急急忙忙地一古脑儿讲出来,说到自己的耻辱和地方上的人怎样羞辱她,他们的恶毒波及她无辜的儿子。
爸爸不知道她花了多少时间梳头。他要看着她梳头,把头发梳得松松的,他要摸她的秀发。爸爸一面听着,一面回想以往孤寂的日子,以后他会把其他几位妻子的事告诉妈妈。
可是现在像奇迹一般,妈妈真的来到这里,人就在美国加州旧金山!爸爸要喜洋洋地昂首走过整个码头高呼道:“大家都看哪,她来了!我的老婆美智来了!”
他说的却是:“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不错,旅途很长,”妈妈承认道,然后继续忏悔。她惯了碰钉子,已准备听他冷然说一句:“即然你欺骗了我,我只好叫你回去。”爸爸没有这样说,反而傻兮兮地笑容满面,也许他头脑简单,她想。更可能是喝醉了。不对,他在信中说他滴酒不沾唇。
她继续说下去!“要是你容许我留下来,我答应苦干,对你忠诚。”
真够胆量,爸爸心里想。就在她似乎苦尽甘来的时候,妈妈竟然冒失去一切的危险,坦白说出了18年前发生的事。那件事真是无关紧要。
“美智,”他说,“没有问题,你可以留下来,我要你留下来。”他甚至愿意接她的儿子来。
她愣望着他。
他温柔而亲热的再次呼唤她的名字,这一次用的是昵称“美智妹”。爸爸伸出手来,但没有碰着她。
妈妈的忧虑和勇气同时消失。她无法支持下去,只好垂下头来。她竭力控制自己时,头垂得更低。等到她抬起头来,只见爸爸正强自忍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