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成婚
千里明月 · 2008-05-09 08:23 · 18885 次点击
【作者】:卞离泥
【出处】:《深圳商报》
二哥成亲完全按乡下习俗,爸说大哥大姐结婚都新事新办,现在家里宽松,趁此把所有的人情还清了事……
二哥在县城民政局,到广州上过两年党校,有文化,写端正字,不干力气活时衣裤鞋袜齐整,头也梳得站不住小虫,真帅。
二哥成亲完全按乡下习俗,爸说大哥大姐结婚都新事新办,现在家里宽松,趁此把所有人情还清了事。二嫂方面亦极赞成,于是前门后院摆满喜酒敬亲朋,吉日鸳鸯福之类的对联,红纸金字,一派传统风光,二哥很满意。
准备迎亲那几天,全家上下焦头烂额。
小镇跟城市不同,城里人结婚,客人上酒楼,一切现成,吃完还可趁人不注意带一小包牙签走,至少可供全家掏一个月牙缝。小镇没酒家,只好卷自己袖口,另请叔伯、姨婶,再由他们拉一伙,一军人马,后院设锅炉,磨刀霍霍向猪羊。
真有猪羊,请人宰的,猪小姐最后的呐喊震撼人心,羊抽泣着就死,就算拿出全部的同情也不能救它们性命,因那拿刀的跟中风差不多。至于鸡鸭鹅鱼,毫无个性,一刀下去便人事不省。
鸡鸭鹅鱼、蛋菜瓜果、碗碟杯筷是爸雇人送来,都是一担一担地从前门进,往后院去,个个汗湿衣衫,胸扣全开,放了担子,捏住一边衣角一下一下地扇,爸这时是真正地主派头。
大哥大嫂,大姐姐夫全有任务,我一向懒做不好吃,爸没派我具体活,我便四处荡。
二哥新房古今中外作派,墙上挂着西装白婚纱大彩照,书桌上点两盏煤油灯,取于乡俗夫妻长相守。妈信这个。二哥二嫂是同学,自愿组合,点长明灯浪费煤油,几次欲下手弄灭,均因妈瞪视而未遂。只有放弃。
后院的人最苦,两个耍勺的半老头,一个总鞠躬,大概年轻时候干重活压坏了背;一个黄板牙,估计土霉素多,嘴里都刁烟,烟头半灭半着。鞠躬老头拿个大铲翻动锅里的肉,一边还哼哼。女人们都围在井边,有些洗菜,有些泡木耳,个个手里有活,沿裤头露出一节腰。这些女人年轻时候都很严实,嫁人生了孩子就两样,站哪坐哪不拘,露出哪儿也不在乎,但若钱财上吃点小亏,便谁都不是她们对手。请她们帮忙,妈早有安排。
忙到第三天接新娘。一早,大门挤满亲戚朋友,男女老少,外带两个瘸子,没几个近亲。大家聚一块,认识不认识都十分亲热,彼此不住地递烟,抽两口就举起一个巴掌,同时一点头,转身跟另外一个说两句,离开时就又是刚才那套动作,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得。
爸请的镇长、小学校长、乡长之流若干,进门个个昂头四望。爸是侨联主任,官儿讲官道,得请,而且让在上座。
有拼命往爸面前推孩子的,大概是香火,穿着崭新衣裤,袖口裤口均卷起两层,隐约见着几只黑手指头,新凉鞋满是干黄泥,看得出来,若不是来做客,这孩子吃饭一定不使筷子。他的父亲则一脸骄傲。有个大脸汉冲我喊,都认不出来了啊,啊啊,真是女大十八变。那个响亮,真要捂耳朵,并且要躲开他那呵呵喷气的大嘴。一个老妇说是我大嫂的大姨妈的小婶娘,一嘴银牙指着我,我掉头就往后院跑。
从前门到后院有50米远,这是我们镇的遗产,前屋、中屋、后屋。后院串肠子一样直下,中后屋设席。大姐负责借的桌凳,上席较像样,一人一凳,下席就委屈,三四人一条长凳。我看有座已算不错,这么多的人口。
中屋放着大哥弄回来的四喇叭收录机,那群爱音乐的晚辈围着它一盒接一盒地放唱带,也不管录音带明显变音。都是乡亲,男男女女,酒未喝先把两脚搁上凳,他们爱这么似坐似蹲。菜未上齐已吃喝得碗翻杯倒,而且骨头菜渣桌面上留一些,桌底下丢一半。话多嗓门大,嘴角挂着粉丝也不觉察,兴致直冲云霄。有个吃醉了,站起来唱戏,唱过一段又坐下来喝,跟他一桌的人全跑开围成半圈看他。后来叫人把他架走,他哭哭啼啼,心伤透的样子,大家笑他。我跟在他后头,送出大门。
四叔一直闲着,直到被吃喝完的队伍包围才知道他是什么角色。他管收份子钱,拿个大本,背个短带包。四叔当过兵,管过帐,大家对他放心。
吃过三批,大约两百来人,四叔的大本才记全所有参加二哥婚宴的亲戚朋友以及他们的份子钱。帐目简单明了,有名有姓的是朋友,10、20、30元不等;有姓没名的是远亲,如西镇李家,欲知与我们家关系,得费点劲找那根线,五六元不等;没姓没名的是真正亲戚,如文昌婆,大嫂的妈,爸妈的亲家,积坡婆婆,二嫂的外婆,龙滚公公,大姐夫的公公,这些人给的份子钱较大,20、30、40元不等,但得给回一半的。
我们镇的婚习是先照料亲戚朋友吃喝完再接新娘。忙人吃喝完了,要办自己事的便先走,愿看热闹的就留下来等新娘,还有一些是从很远的村子来,因为路遥也先走了,实际留下的就是本镇或住附近的人,不算很多。倒是在前门后院的孩子们热烈,不断起哄争着帮点爆竹,为此撞倒一个刚会走路不久的光屁股孩子,放开嗓门哭叫,没人裁判。
新娘是用小面包车接来的,嫁妆有一台洗衣机,一辆自行车,一套沙发,一台电风扇,还有桶、脸盆……全让在场的人过目。二嫂长得不算十分好,涂上粉,点了红嘴唇,眉眼光芒四射,害得二哥站都站不稳,拿照相机的不住叫二哥站好:“照啦,照啦!”
二哥二嫂在中屋给爸妈跪递甜茶一类,仪式开始时,我觉得饿,跑到后院。用门板搭做的桌上摆满大盆,一盆一样菜,所剩不多。碗碟杯筷都已洗刷分盛在几个大箩筐里,几个帮厨骨干正吃饭,四叔也在,给我两只鹅掌。一心想吃那像狗的羊,从十几个菜盆里找半天未发现有羊肉。四婶说羊太小,早分吃光了,我万分失望。回头捡四叔的鹅掌,四叔来精神了,一副惊讶地问我手上拿的什么。这四叔总逼我找地缝,还挑拨,刚才有人死活不吃鹅掌,哎,现在不知道吃没吃,叫我吃不得也扔不得,拼命跺脚。
婚后三天,二哥携二嫂回县城,我和爸妈送他们上车,心想:二哥你臭美个屁。车走远了,对着车后尾:呸,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