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睛

  千里明月 ·  2008-05-09 08:29  ·  50458 次点击
【作者】:埃迪·尼克斯
父亲死了……
我毫无目的地走出家门,走进那曾经带给我欢笑和梦想的黑莓林,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我没有去擦,只想离得这个世界越远越好。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找到了我,她站在那儿,不说一句话,但我能感觉到她在极力克制自己,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泪水无声地溢了出来……母亲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就像往常一样,山雀还在唱歌,不远处也袅袅地升起几股炊烟。也许,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也许父亲早已经回家了?
父亲是个飞行员,当他自由自在地在天上飞时,也许不会体会到我和母亲的心情,那份恐惧和担心总使人不寒而栗。记得有一次天都黑了,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就一直站在窗户旁,直到两束桔黄色的灯光迎面射来,接着便是父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母亲才慌乱地理了理头,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
然而不幸终于发生了,1974年9月的一天,在飞越北卡罗来纳山脉的丘陵地带时,父亲的飞机发生了机械事故,父亲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上帝为什么对我如此残酷?今后我该怎么办?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简直就像大海上没有罗盘的水手,还有谁会在我迷失方向时伸出有力的大手?还有谁再为我点燃那假日里的营火?我闭紧双眼,真希望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
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基思·格利森在教堂遇见了我。“埃迪,”他说,“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打猎?”他咧嘴一笑,友好地拍了拍我肩膀。
毫无疑问,我没有拒绝。
基思在我们的教区是个副主祭,在我们男孩子眼中,他就是领袖。他正直而坦诚,虽然喜欢恶作剧,但他更爱帮助别人。他每次打猎归来,总会带给我们许多令人入迷的“神话”。对于我这个刚刚失去父亲的13岁男孩来说,眼前这个笑起来有一口白牙齿,而且还有一辆褪色吉普车的年轻人,简直就是个英雄。
于是整个下午,我都是在房后的树林里度过的。我准备好了弹弓、气枪,试着猫腰追赶兔子和松鼠,但我的耳朵却一直注意着门铃。
基思真的来了!他真的邀请我和他一起去打猎!!
“我……我当然想去,”我紧张得有些结巴,“但是……”
“没那么多‘但是’,小家伙,我已经跟你妈妈说好了,就这么决定吧,我5点钟来醒你。”他拍拍我的头,又露出了那口漂亮的白牙齿,“是早晨5点!”
于是整整的一夜,我都没睡好,恍惚中忽然听到母亲的声音。“小丹尼尔·布恩……”她叫道,“小丹尼尔·布恩……”她一直这么叫着,母亲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让一个她甚至都不认识的男人带走自己的儿子,到一个她也不知道的地方去,她受得了吗?我的眼睛一阵发热,赶紧翻了一个身。
于是一切就这么开始了——我离开了家,和基思一起走进了那片森林。
我们找了几棵伐倒的栎树坐了下来,由于睡眠不足,基思的眼圈有些发黑,但眼睛仍旧炯炯有神,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子茬儿使我忽然想起了父亲。每次父亲回到家,总要先拥抱我,然后就用胡子磨搓我的小脸儿,我也总在父亲的怀里撞来撞去,亲亲父亲的大鼻子……我甩甩头,只觉得脸上凉凉地湿了一片。
基思静静地坐在那儿,手里捻着片栎树叶出神。忽然,他指了指头上的树,我顺着他的手望去,在那儿——第二个树叉的转弯处,有一个节疤,就像是一只眼睛,栎树的眼睛。顿时,我觉得这片林子就像一本翻开的书,基思就是我的老师。
一次,一只松鼠飞快地从我们眼前窜过,爬到不远的一棵树上。“看!”基思一边轻轻对我说,一边悄悄脱下那件棕色的猎服,挂在一棵齐肩高的小树上。“丹尼尔,跟我来!”我们蹑手蹑脚地挪到那个小家伙待的栎树附近,抬头一看,那松鼠蹲坐在树干上,警觉地注视着那件棕色的猎服,根本没有察觉危险的处境,我轻而易举地击中了它。虽然这以后我知道,许多捕捉松鼠的猎手在很久以前就曾多次用过这个“诡计”,但我却一直深信,我曾目睹了世界上的一个奇迹。
林子里的冬天似乎来行特别早,一天早晨,当我们兴致勃勃地踏着树林中第一场大雪并肩而行时,基思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蹲了下来。
“看!丹尼尔,”他兴奋地指着雪地上的一些脚印,“这附近有只狐狸!”你看,它的脚印比狗的稍窄一点儿,而且总是走直线,”他激动地又露出了白牙齿,“你仔细看看它走路时是怎么把一只脚落在另一脚前面的?”
我好奇地观察着,这些脚印的确很奇特,它们一直穿过村路,沿着一条小溪的边缘,最后消失在一片休耕田里。我和基思顺着这些脚印终于发现了一个小洞穴,但这里似乎有过一场搏斗,在洁白的雪地上,有点点刺眼的血污……当我们离开时,不知为什么,我已对那只小狐狸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亲切感,我真的很同情它。在自然界这个庞大的生物链中,人类也只不过是它们众多的敌人之一罢了。
从格雷特斯的大棕熊到犹瑞斯特的驼鹿,从半的短途旅行到4天的深山探险,我们走遍了北卡罗来纳山的沟沟坎坎,我也成了狩猎营中的一名“正规兵”——一个世界上最最幸运的男孩。那时,这片树林是那么和平、宁静,丝毫没有捕杀猎物的血腥和残忍;那时,我忘记了黑夜,也忘记了恐惧和孤独。我开始一个人打猎,在离家100英里的荒山野岭里,在离基思半英里之外的黑暗森林中,我终于长大了,并学会了不同支手里猎物的重量来衡量一天的收获。每当黄昏日暮,听到被击中的野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每当清冷的早晨踏上嘎吱作响的霜露;每当气喘吁吁地追赶一头幼鹿而了终让它跑掉了的时候,我发现我找到了一个宝藏。
这片树林究竟意味着什么?它真能把一个男孩变成一个男子汉?也许它只是在召唤我们去探索一个我们所不熟悉的新的世界?是的,它已经把我们从孩童时开满鲜花的田野带到了一条黑暗而神秘的幽径。对于孩子来说,父亲便是他们行路中的指明灯,而对于一个没有父亲的儿子,眼前的道路是那么地漫长而遥远,找不到任何标记,到处充满了恐惧和狰狞。也许基恩只是完成了我父亲最初该干的事,也许他只是我今后人生路上的一粒铺路石,但他更是我生活岔路口上那棵高大的栎树。
现在基思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我真羡慕他们,命中注定,他们将再次去分享那田野里快乐而充实的日子,基思也将再次在雪地上俯身,去燃亮另外一双好奇的眼睛,用那同样经受过风雨的“石头”去激起一个新的涟漪。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那片曾经属于过我的树林,寻找着那几乎被丢掉的记忆。我真的长大了,但我似乎依然能看到基思静静地坐在那伐倒的栎树干上,顺着他的目光,我依然找到了那藏在树枝丫上的眼睛,那是一个曾经迷失过方向的小男孩的眼睛——那是父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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