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大众信箱”
千里明月 · 2008-05-09 08:37 · 43677 次点击
【作者】:方亮
【出处】:《南风》【国家】:中国
走向新生
去年9月,广东人民广播电台的“大众信箱”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写道:“我是台山县一个青年社员,几个月前,我打算最后一次领略‘花城’风光,走完这不值得我留恋的最后一段人生之路,从家乡来到广州。”他说他曾到过中山图书馆,企图从书中认识人生意义,了解人生真谛。但是,文学大师们笔下的生活强者,他在现实中却看不见,摸不着;而理论家们关于人生的论述又太玄乎,不着边际。接着他倾诉了自己的遭遇:读高中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位好老师的指导,爱上了文学创作。在“反击右倾翻案风”中,这位老师被打成“反革命”,他作为老师的高足也被拉去陪斗,并被迫上台批判这位好老师。这件事至今得不到人们的谅解。因而在县里声名狼藉。他3次高考3次名落孙山;他想进县重点中学参加补习,却开不到必要的证明而被拒于门外;他自小患风湿性心脏病,不能参加生产劳动,想搞点创作又被人说成“好逸恶劳”,连口粮都不给分配……他觉得社会对他太冷漠太无情了。他哀叹:“一个人落到这种地步,失去了作为人的价值,还活着干什么?”正当他在珠江边徘徊的时候,从街头的广播中,他听到电台“大众生活”正组织一次“怎样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的讨论,于是,“我便暂且留步人间,且看你们的讨论能给我带来什么福音。”
信末的署名是:刘希生。显然不是真名。
读了刘希生的信,编辑们的心沉重而忧虑。9月19日的“信箱”节目中,节目主持人李一萍先念了这封来信,然后,是深切的同情,是苦口婆心的规劝。
终于,有一天,刘希生来了。他听到广播了。他是上门来道谢的:“你们关注我的声声呼唤,使我感动得泪流满面。我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你们却诚恳相待,耐心规劝开导一个向你们诉说不幸、准备轻生的人……”
编辑同志拿出几封来信、一叠粮票、数张汇单。原来这是一些热心的听众,听了9月19日的“大众信箱”节目之后,为了激励刘希生重新生活的勇气,帮助他克服生活的困难,纷纷寄来这些东西,要求电台转交给素未谋面的刘希生。
刘希生双手捧着这叠先他而来的信函钱粮,就像捧着一颗颗赤诚的心。唉,这就是自己曾经诅咒过的冷漠无情的社会?
刘希生听从了编辑同志的劝告,回到故乡,尝试开始新的生活。没想到,更令他惊异的事在等着他。他在台山刚一露面,家乡的父老兄弟,过去的老师同学,纷纷前来探望他、安慰他、鼓励他。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刘希生以前上台批判老师,在县里是出了名的。这次“大众信箱”节目播了他的事,虽然用的是“刘希生”这个笔名,但大家一猜就知道是谁。广播牵动了众人的心,认识“刘希生”的人都暗自问自己:我对他尽了责了吗?我对我们的社会主义社会尽了责了吗?就这样,当大家一见到“刘希生”,便都由衷地伸出了热忱的双手。
“我错了。我慢慢看到,在我们的社会里,毕竟是光明面大于黑暗面。我相信,只要自己坚持努力,生活的道路就会充满希望。”他终于心悦诚服地放弃了对社会、对人生的偏见。
“刘希生”的近况如何呢?编辑同志喜悦地说:在乐天宇教授自费创办的湖南九嶷山学院里,他,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啊,人民!
得到“大众信箱”帮助和挽救的,何止刘希生一个人。
有个叫做炳基的待业青年,他闲待在家,一时糊涂,学别人爬火车偷渡,结果摔断了腿,落得终生残废。唉,这辈子完了!“怎样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啊?”他来信哭诉。
来信一经“大众信箱”播出,嗨,这下可热闹了,“信箱”一下子接到1000多封来函来稿,批评鼓励有之,现身说法有之,寄钱寄粮票有之;各级领导到炳基家登门探望,嘘寒问暖,有各种专长的听众来信表示为了炳基的就业愿授以一技之长……这场讨论引起了社会的广泛注视。
就在讨论“怎样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的日子里,有一天,他们收到一封信,自称“劳教在逃分子”,署名“章德华”,没有留下地址。
过了一些日子,章德华又接连来了两封信,但这时的信,已是从某劳教农场的禁闭室发出的了。在信里,他不认为自己犯了罪,只是说十年浩劫使他失足;而现在,他说现实使他变得越来越狡猾,越来越两面三刀了。但是——他说——“我没有忘记,这不是我应走的路啊。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生长在红旗下的青年,我只希望能像平民大众一样生活、工作在这社会之中。我曾满怀信心向昨天告别,但迎来的今天却是昨天的继续,而明天,等待我的则是比今天更为惨痛可怕的前路……所以,命运两字,在我的头脑中的印象多么深刻啊!同志,我的前途有希望吗?我只有继续像电影《流浪者》里的拉兹那样生存吗?或者,我必须死去才能了事吗?”
编辑同志为这心灵的呐喊震动了。这章德华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看来,他对自己所犯的罪过认识不足,将责任过多地推给了社会。但是,他毕竟希望和昨天决裂,渴望新的、像平民百姓那样自食其力的安宁生活;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曾在红旗下成长。
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信箱”的两位编辑李一萍和李东,搁下繁重的工作,风尘仆仆,来到了鲜为人知的一隅。
在某劳教农场,他俩会见了章德华,章德华在诧异与激动之中,不觉打开了未向任何人敞开过的心扉。
原来,章德华家在广州,文化大革命中,因为家庭问题,竟连同一批“未够判刑条件”的少年罪犯,被押送到海南岛的农场劳动。打熬不过艰苦的生活,他倒流回城。但是,没有户口,没有职业,何以为生?走投无路更兼年幼无知,他不免做些不法的勾当,逐渐为家庭所不容。终于,他落入了公安机关的手中,被判劳教。但是,他又设法逃了出来。他诅咒人生,诅咒社会。他特别喜欢电影《流浪者》,他觉得自己就像流浪汉拉兹,甚至连这一点都相同:他们都获得了一个女郎的同情和爱慕。不过他可没拉兹幸运,这女郎不是律师丽达,仅是个农村姑娘。但这也够了,这使他在绝望中得到一丝安慰。他们在近郊租了一间农民屋,打算做点小生意,靠自己的劳动生活下去。他的妻子——虽然未得到法律承认,他却是真心实意地这样称呼她——怀孕了,他们商量好等孩子生下来后,他便去投案,待刑满释放,再回来过安稳的小日子。谁知就在这时,他重落法网!
现在,最令他揪心的,是他那将分娩的妻子。她家不在广州,他家又不予置理。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听了他的话,李一萍、李东更坚定了当初的想法:章德华对自己、对社会都偏见颇深。但是,天良未泯。
李一萍和李东与劳教农场的领导取得了一致的认识,共同商定下一步的做法,便回到广州。
他们先找到章德华的妻子,了解到的情况和章所谈基本相同。接着又访问了章德华的母亲,老人感慨系之,欣然同意配合做好挽救章德华的工作。
就这样,一个长途电话挂给了劳教农场的领导。那一天,章德华被场领导叫去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准我一个星期的假,回去照顾妻子?我可是逃跑过的呀,不怕我再逃吗?
章德华一抵广州,不回妻子处,不上母亲家,首先跑到广播电台,对着李一萍、李东热泪涟涟:天灵啦,地应啦,现在我知错啦!我要不脱胎换骨,我章德华就不是人!
人情味……
也许你想知道,“大众信箱”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有兴趣的话,你可在逢星期三、六中午11点半或下午6点半、8点半,打开你的收音机,对准广东人民广播电台的频率。这时,你会听到一女一男两个嗓音,亲切平和、无拘无束,就像老朋友见面,和你谈心,和你拉家常,侃侃而谈,娓娓动听。这就是“大众生活”节目的“大众信箱”在播音。
“大众信箱”是“大众生活”专题节目中的一个栏目,它以答听众来信的形式,为听众解答疑难,指引迷津。过去,一般是编辑撰稿,播音员朗诵,听众收听,这样,从编辑到听众,难免有一段距离。去年4月,他们做了一个大胆的改革尝试,由编辑直接上播音台,充任节目主持人。“李一萍”登台了。虽然她从未受过专业播音的训练,但是,她那亲切、甜润的嗓音,很快便为广大听众所熟悉、喜爱。领导和其他编辑都为她撰写过稿件,但一经她自己的处理,这些稿件便无不带有李一萍的思维特点和语言风格。编辑和听众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听了她的讲话,人们仿佛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她的音容笑貌。难怪有不少听众写信给她,向她索取照片,人们想看看这位没见过面可又很熟悉的朋友的模样,是否和自己想象中的形象相符?
成年听众视她为知己,小青年亲热地称她做“一萍姐姐”。曾经有一次,李一萍没有出来而由别人代播,向一萍姐姐问安的信函便纷至沓来。现在,青年朋友们又多了个“李东”哥哥了!前不久他调来和李一萍共同主持“大众信箱”,一问一答,一唱一和,使人觉得节目更生动活泼了。
既是改革,那就要创新,但这大抵总要受到非难责备的吧?于是他们也难免“背弃新中国传统的播音风格”之嫌。中国应当容许和不容许哪种播音风格存在,笔者不敢妄加评价,然而每月那3000封寄给“大众信箱”的听众来信,大概将可作为这种评价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