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键与白键

  千里明月 ·  2008-05-09 08:44  ·  19921 次点击
“我喜欢她们的演奏。”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妇女轻声说。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是一次在美国新泽西州一所老年独立生活中心举行的钢琴演奏会。听众是正在接受治疗的老年中风患者。演奏的曲目是肖邦的华尔兹。钢琴演奏者是73岁的黑人妇女玛格丽特·帕特里克和84岁的白人妇女露丝·艾森伯格。身材瘦削、穿一身妇女旅行服的玛格丽特坐在琴凳上;体态丰满、满头银发的露丝紧挨着她,坐在一把塑料椅上。玛格丽特用她那几乎不能移动的右臂搂着露丝的后背,露丝则把她那已失去功能的左手放在玛格丽特的膝盖上。她们紧坐在一起,玛格丽特用左手弹奏低音部,露丝用右手弹出动人的曲调。
“她们在一起奏得这么好,可真是绝了!”一位听众情不自禁地说。
那是一双配合得完美和谐的手:一只是黑色的,一只是白色的。
她俩相遇于1983年3月
“这是命运的安排。”露丝说,“它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我们二人相会真是个奇迹。”玛格丽特道出了真心话。
那时,两个人都认为他们失去了生活中最宝贵的东西之一——音乐。
露丝生于新泽西州的西纽约,8岁时和姐姐一起开始跟邻居学钢琴。没过多久,父母认为她没有天赋而停了她的课。看到姐姐的琴旁围满了唱歌的男孩,她真嫉妒死了:“总有一天我要赛过她!”
露丝22岁时嫁给了一位音乐家兼音乐教科书的编者雅各·艾森伯格。在他的说服下,露丝继续学琴,最后终于成了他教学方法的好助手。她随丈夫云游四方,在上课的听众面前示范演奏,说明成人如何学会掌握钢琴演奏艺术。
“只是到那时我才真正开始工作。为了让我练习,我丈夫包揽了全部家务。到后来,我确实弹得比我姐姐好了。”露丝回忆道,“我弹琴主要是为了自娱。此后,我帮助丈夫教基础课,直到他于1964年去世,我也从未让他知道我是多么喜欢音乐,多么欣赏他的教学。”
玛格丽特生于哈莱姆区,也是8岁时开始上钢琴课,她那出众的才华很快就显露出来了:10岁时为拉提琴的姐姐伴奏;12岁时,在纽约地区为歌唱家和管弦乐队伴奏。她还是她所在高中的寄宿钢琴家。
玛格丽特后来进入马丁·史密斯音乐学院深造,并因音乐理论和钢琴课成绩优异而荣获金质奖章,那时,她年仅16岁。
在以后的50年里,玛格丽特做了钢琴教师,教出了几百名学生,同时她继续为歌唱家和管弦乐队伴奏,并为布隆克斯的一所教堂弹奏风琴,指挥合唱队长达33年之久。
但就在1982年,音乐突然在玛格丽特·帕特里克和露丝·艾森伯格面前终止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玛格丽特照例准备动身去教堂,临行前她突然感到不对劲。
“就在那天早晨,我得了心脏病。赶到医院后就中风了,留下右半身瘫痪。在医院过了3个月之后,我又长卧病榻直至那年的11月。”玛格丽特说,“我不能说话,什么也不能做。这当然包括不能弹钢琴。虽然我为此而苦恼不堪,但还是很乐观:我感谢上帝还让我活着。”
同年8月,就在玛格丽特慢慢恢复的时候,独居在新泽西州一所公寓里的露丝头昏眼花,一头栽倒在门厅的地毯上。她听见电话铃响,却不能起身去接;听见人们的说话声,却不能大声呼救。最后,给她去电话的亲戚因得不到回音而叫来了警察。警察撞开门,将她抢送医院。结果,她的左半身因中风而瘫痪。医生告诉她,不能保证完全康复。
“我下决心要让他们知道,是他们错了。我是个战士。几星期后,我已经能用拐杖走路;经过几个月的治疗,我又能开口说话了,但不能弹钢琴。没有钢琴做我生活的支柱,我算是完了。”露丝说,“我想,好吧,到头了。反正我老了,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了。”
1982年冬,玛格丽特来到老年独立生活中心治疗。1983年春,露丝也来了。两位老人同在此地治疗了3个月,但相互从未见过面。那时,曾为她俩治疗的主任医师米利·麦克休斯说:“我想,让一场中风把两人都视为至爱的音乐从身边夺走,那真是太惨了。于是我突然有了个主意,让露丝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玛格丽特用那只完好的左手,这样,她们就又都可以弹琴了。”
“我们相见的那天,我还记忆犹新。”露丝说,“我在钢琴前用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弹着,自悲自叹,心想还不如死了的好。这时,米利和玛格丽特从我身后走来。米利说玛格丽特会弹钢琴,并说:‘你俩试弹一曲如何?’于是我俩立刻开始大谈肖邦,然后就一同坐下弹奏肖邦的华尔兹。我用右手弹奏高音部,她用左手弹奏低音部。我为又能弹奏我心爱的音乐而感到高兴极了。而且我们彼此又都发现,我们所熟悉的作品也是相同的。”
从此,露丝和玛格丽特开始在老年中心的周会上一起演奏。玛格丽特有时还到露丝的住处去练琴。露丝说,从一开始,玛格丽特就同她合作得很好。
有关这对钢琴演奏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用一首流行歌曲中形容钢琴上黑白键巧妙配合的词来称呼她俩:“黑键和白键。”1983年5月,新泽西州另一老年中心邀请她俩在一次聚会上演奏,结果她们演出轰动,大受欢迎。在以后的几年里,各地定期邀请她们在各种集会和仪式上演奏,主要是为医院的残废人演出。
她俩的合作不但把音乐带回到她们的生活中并给他人以鼓舞,而且还使她俩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我过去从未有过像她这样的朋友。”露丝说,“音乐把我们牢固地联系在了一起。我们两人在许多方面都相同。我们都是孪生的,都做了祖母,我们又都演奏同样的曲目——那是我们友谊的真正核心。但在其他方面我们却又截然相反——她显得那么尊严、内向和整洁。可我呢,对任何人都无话不谈。”
“有时我真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让我中风,可至少他给了我露丝。”玛格丽特说。
“这不是很妙吗?”露丝吃吃地笑了,“这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很多。我们同甘苦,共患难——”露丝突然停住了,她双眼湿润,低下了头。
“她儿子1年前死去了。”玛格丽特解释说,“中风使她说话有些口吃。事不凑巧,他死的那天正是我们要演出的日子,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事。当我听说后,我真不知道她究竟哪来的力量还能演奏。”
“她和我一起度过了那段伤心的日子。几个月前,埋葬她丈夫时,我也和她分担了痛苦。”露丝缓慢地说,竭力想忍住泪水,“我们互相帮助,共度难关。我记得儿子死的那天,我们同去一个公共图书馆演出。没有任何事能使我让听众失望。演奏了几分钟后,我就感觉一切正常了。”
“呵,我准备好了。”玛格丽特为了急于驱散朋友的悲伤这么说。他俩一块儿坐在钢琴前的红木雕花琴凳上,把那双“完好的手”放在键盘上,开始弹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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