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霍溪畔
千里明月 · 2008-05-09 16:30 · 16684 次点击
【作者】:摩里斯·霍麦·欧文
这事发生在了无人烟的阿拉斯加丛莽中,它令人惊奇而又有一点不可思议。尽管我们难以完全理解,但却完全可以接受。
早年,我曾在阿拉斯加东南部的柯帕里扬诺夫岛一带淘过金。一个春天的早晨,我沿科霍溪步行而下。当我从一大片云杉与铁杉杂生的森林中走出来,刚刚来到积满枯枝的开阔地时,一只体形巨大的灰狼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离我不到20步。突然的惊恐使我不能移步,但我马上就看出来这是一头被套住的困兽。显然,这套子正是我的熟人老乔治下的。
这头灰狼算是走了运,因为老乔治因心脏病发作刚于上星期死去,而这会儿它又恰恰被我撞见。我的靠近惊动了它,它力图躲开我,把套链绷得紧紧的。我略一定神,开始注意到它腹下胀得鼓鼓的乳房。这是一头母灰狼,看来离此不远的某处一定有一窝狼崽在嗷嗷待哺呢!
从它的敏捷动作来看,它被套住顶多也只有两三天。这也就是说,狼崽可能还活着,也许离此不远。我曾想把它放了,但我不能接近它,而且说不定把它一放,我倒变成了它的爪下之肉。就它现在的力量也是足以把我撕成碎片的。
我决定先寻找狼崽。幸而残雪未消,地面上还可以辨出它的一些脚印。我循迹追踪了约摸半英里,穿过密林来到一处乱石坡,在一棵巨大的云杉下发现了一个很深的洞穴。从洞口往里听,里面声息全无。由于狼崽天性的警觉和易于受惊,看来我很难把它们引出洞来。我只得模仿母狼那种唤崽的短促尖叫,叫过几遍后,洞里还是没有声音。
等了一下之后,我决定再试一遍,我又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没多久,4只小狼崽就一只接一只地钻出洞来。看来它们生下已有两、三个星期。我把手抻给它们,它们居然舔起我的手,吸吮起我的指头来。看来挨了几天的饿,求食的欲望毕竟使它们的胆子变大了。接着,我便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装进了大麻袋,背着下了乱石坡。
母灰狼一看到我就忽地站了起来,可能已经嗅出它自己崽子的气味了吧,接着尖声哀号。我立即把狼崽放了出来,它们很快就奔向母狼,几秒钟后就在母狼的肚皮底下啧啧地咂了起来。
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困兽本来就很难对付,现在又添了狼崽需要它保护,于是变得益发好斗。只要我稍一靠近,它的喉咙里就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准备厮打。看来还得先弄点东西给它吃吃。
我向科霍溪的方向走去,碰巧看到有一条鹿腿从雪堆里向外露出。那是一头被严寒冻死的鹿。我割下鹿的后腰腿,其余部分则仍留在雪堆里,背着鹿肉回到了母狼那里。我宽慰地对着它说:“好了,当娘的,你的美餐有了,别这样凶行不行?好了,来吃吧!”我把大块鹿肉扔给了它,它嗅了嗅,大嚼起来。
我砍了一些铁杉的枝干,搭了一个棚子,在里面躺了一会,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黎明,4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早早就把我弄醒了,它们嗅着我的脸和手,我向焦躁不安的母狼望了望。“这就要看我能不能赢得它的信赖了。”我这样想,这就是它能否得救的唯一希望。
此后几天,我怀着希望,尝试着获取它的信赖,我温柔地与它说话,带给它更多的鹿肉,与小狼玩耍。渐渐地,我可以把活动范围的边界推进得更靠近它了。但是,直到现在它还没有把它的黑眼珠从我身上移开。我的活动范围仍需小心地保持在它套索的长度以外。我暗自祈求着:“来吧,当娘的,你想回到山里你的同类那里吗?那么,通融点吧!”
第5天黄昏,我照例把鹿肉给她递过去,但是更加靠近它,我轻声说:“来吧,有什么可怕的?”几只小狼一下子把我团团围住。我想,我至少已获得了这些小狼的信赖,但对能否获得母狼的信赖却毫无把握。正在此时,我发现它的尾巴在微微摆动。于是我又向前移了几步,进到它套索的长度之内。
它一动不动,我的心跳得快把喉咙都堵住了。但还是进到了离它几步之外的地方坐了下来。此时,只要它巨大的前爪向我一击,就足以把我的胳膊乃至脖颈折断。我披上毯子,慢慢坐到冰冷的地面,在度过了很长一段紧张时刻之后,我终于入睡了。
清晨,我被小狼崽们吃奶的声音吵醒,我轻轻地俯身拍拍它们。母狼躺着一动不动,我说了声“朋友,早晨好哇。”慢慢把手伸过去,放到它受伤的脚上。它缩了一下,没有发出那种威胁性的呼噜呼噜的喉音。这时我想:“这不可能吧!”但是,它终于可能了。
套子的钢夹实际上只夹住了两个脚趾,两个脚趾都撕裂了,肿得很厉害。但是,只要能尽快松掉夹子,这两个脚趾看来还可以保住。
“好嘞,我这就放开你。”我对它说。
我把夹子弹簧用力压了一下,夹子就弹开了。母狼呜咽着,在我面前一颠一颠地走了几步。我料想它会立即带上它的崽子消失于丛莽之中,但它却警惕地向我走过来,小狼崽也跟着它,一起来到我身边,在我肘部、胳膊和手上嗅了一阵,最后舔了我的手指头。这种亲热的表示与我所了解的大灰狼凶猛的习性相比,是多么格格不入!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又是那样自然。
片刻之后,小狼崽围着它乱跑起来,看样子它也准备跛着脚跑进森林。我看到它转身向着我。“是不是要我跟你走?我一边这样问,一边收拾东西,很快就跟着它出发了。
沿科霍溪走了几英里,来到了柯帕里扬诺夫山一处森林环抱的高山草场与一个狼群相会。这个狼群大约有9只成年灰狼,还有4只是接近成年的小狼,这从它们滑稽的玩耍动作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我们来到后,狼群用一种受惊的嚎叫来欢迎入群的新来者。从低声呜咽到用假声尖叫,叫声回荡了好几分钟。
入夜,我驾起帐篷。借着我燃起的篝火的火光和朦胧的月色,可以看到一只只狼影悄悄地出进我的帐篷的阴影,一双双狼眼在暗中发着光。但我并不那么恐惧,我看那种眼光不过是一种好奇。
天蒙蒙亮我就醒了。是让它归入同类的时候了。我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它们,往草场的尽头走去。在草场的尽头,我又回头望了一下,看到母狼和小狼崽们依然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真无法得知狼的头脑中的东西,但我不自觉地向它们挥了挥手。这时候,母狼向着清新的晨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号。
时隔4年,1945年秋,我在二次世界大战中服过役之后,又回到了科霍溪畔。在经历了残酷的战争生涯之后能够回到阿拉斯加莽莽丛林之中享受山间的林涛与清风,这无疑是生活中的一大乐事。旧地重游,在一棵寻松上我发现当年从母狼爪上解下的套夹已经锈迹斑斑。此情此景使我产生了一个奇特的念头。于是我重攀柯帕里扬诺夫山,到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那片林间草地。草地上空荡荡的,我站到一处向山坡突出的高地,像多年以前那样,学着狼嚎发出了长长一声低吼,待我的吼声消失之后,我清晰地听到远处传来了回答。我又再次发出低吼,远处又有回答传了过来。这次回答比前次近了些,大约在半英里之外的一处山岗后边。
停了一下,我看到一头深色的狼正慢慢向我的方向走过来,那是一头凶猛的阿拉斯加大灰狼,我全身一阵寒战。尽管已经时隔4年,但是当它来到草地时,我依然可以辨认出它正是曾被我所救的那只母狼。“你好哇,狼妈妈!”我以温柔的声调向它致意。它徐徐向我靠拢,两耳直竖,姿态有些紧张,在离我几码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它那浓密粗毛的尾巴在微微摆动。
片刻之后,母狼就走开了。此后不久我也离开了柯帕里扬诺夫岛,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但是,在我的脑海里,它那栩栩如生、不能忘怀而又略带一点可怖的形象将永不磨灭。同时,这也是一种永久的启示,说明自然界还有一些东西存在于人们的认识与常例之外。
在那短暂的瞬间,这只受伤的猛兽和我都以某种方式穿越了各自的世界,跨过了从未被意识到要去跨越的壁垒。而且,由于它是如此奇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因而更使我铭记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