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噩梦

  千里明月 ·  2008-05-10 08:55  ·  15528 次点击
【作者】:彼得·米切莫尔

1977年6月那晚,电话响时,只有47岁的露诗·芬雷一个人在堪萨斯州威切塔市的家里,她那担任建筑公司秘书兼司库的丈夫艾德前一天晚上因病进了医院,怀疑是心脏病猝发。两个已成年的儿子都不住在堪萨斯州。
露诗拿电话吓了一跳,因为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问:“你是以前住在堪萨斯州斯考特堡的露诗·斯莫克吗?”
“嗯,我是,”她回答,心想可能是老家的一位旧友。
“我发现一条剪报,”那人说下去,“是从1946年10月15日《考斯特堡论坛报》剪下的,标题是:《色魔用烙铁烙伤中学女生。》那个女生就是你,是不是?露诗,你要给我钱才替你保密。”
露诗气极了,把电话挂上——可是往事,顿时涌上心头。露诗·斯莫克家住密苏里州一个小农场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16岁时她迁居斯考特堡,一面进学校念书,一面当夜班电话接线生。有一天下午,露诗回到寄宿处,发现房间里有个擅自闯入的人,等她回来。他撕破她的衣服,企图强暴她,因为不得逞,便拿起他放在露诗的炉子上烧热了的烙铁,烙伤她左边的大腿。
这场袭击好吓人,事后的满城风雨更令她难堪。不过这已是往事,艾德完全知道的。可是露诗发现自己站在电话前浑身发抖,心里充满大难临头的预感。
两天后,艾德高高兴兴回家,他的胸口痛已诊断出是因一根肋骨裂了。露诗讲起那电话时,艾德叫她忘掉它。“只是个神经病在胡说八道,”他说。
在以后几个月里,那个人又打了几次电话来。露诗要是只有一个人在家,她就立刻把电话挂上。如果是艾德接电话,对方便把电话挂断。
后来在1978年7月一个下午,在威切塔市西南贝尔电话公司保安部工作的露诗走出公司后,一个男子走到她旁边,向她挨近。他大约50岁,瘦脸,戴金属框眼镜。她紧张地转身警告他说,她约了丈夫来接她。
“我会跟你联络的,”那人走开时大声说。
六星期后,那个人从一条巷子里向她扑去,揪住她的膀子。“你得跟我谈话,露诗,”他吼道。
露诗挣脱,奔入一家百货公司,等她的心不再怦怦狂跳了才打电话要艾德去接她。
他吓呆了。“你膀子上有抓伤痕!”他说,“简直是行凶!我去报警。”
45岁的探员德鲁瓦兹基记下了芬雷夫妇过去18个月所受的骚扰。“没有什么可以进行侦查的,”他最后说,“不过我们会截听你家的电话。”
两个月后,艾德又惊慌报警。他妻子上班时失踪了。警车出动搜索时,艾德又打电话给警方。“我刚得到她的消息,”他说,“她在双湖附近。她是在街上被掳走的,但是后来设法脱了身。”
露诗镇定地讲出经过。原来下午小息时,那瘦脸汉子突然从一辆老雪佛兰车上跳下把她拖进车去。车子兜来兜去兜了4小时之久,后来才在一个公园里停下。露诗看到机会便从手袋里取出防盗喷露器朝那人脸上喷,跟着便逃脱了。
以后五个星期,德鲁瓦兹基派人24小时监视露诗,可是掳她的歹徒没有露面。她后来开始收到邮寄的恫吓信,大多数是用诗句写出,但错字连篇。
你脑里七上八下想躲开我,
你心里却知我会如鬼附身
警方在那些信纸上找不到指纹,从诗句里也找不到何以他们现在称为“诗人”的那个人对露诗如此死缠不休的线索。除了斯考特堡事件以外,例行的调查也查不出芬雷夫妇有什么蹊跷。“我真不明白,”德鲁瓦兹基对他手下的人说,“艾德和露诗是你所能希望见到的两个最好的人。”
露诗是个纯洁妇人,温顺文静,她叫丈夫不必担心。然而,那些诗句与折磨却继续不断。
思念如烟,萦绕你脑际,
不,你不死不疯,我便不甘休。
被掳事件发生9个月后,露诗有天晚上只身在购物商场,正要走上她的汽车。那瘦脸男子忽然走上来跟她说话。他和她纠缠时,她觉得背部有火烧般一阵灼痛。她挣扎脱身上了车开走,在车上用手往后面一摸,发现背部插了把刀,只剩刀柄露在外面。
露诗居然能开车回到家。艾德不敢碰那凶器,立即接手把车开去医院。
医生拔出来的是一把去骨刀,刀柄上缠着红色大手帕,接着把伤口缝合。
虽然13厘米长的刀刃几乎戳到肾脏,幸而露诗并没有严重受损。
谋杀未遂事件和搜捕“诗人”成为威切塔的头条新闻,警方把绘制的瘦脸汉子容貌拼图分发到市内外各地。他们也曾经盘问过好几百个面貌与拼图相似的人,没有一个是“诗人”
露诗继续收到嘲骂性的俚诗。事件已弄到满城风雨,“诗人”竟有恃无恐地开始写信给警方、威切塔《鹰烽报》和当地电视台。
威切塔警察局长拉门荣向负责办案的剽悍刑警大队长麦克·希尔施加压力。“现在有人要杀害一个女人,”拉门荣严厉地说,“你们做了些什么?”
“局长,我们已经寸步不离她了,”大队长无可奈何地说。
1979年圣诞前夕,一名探员来到芬雷家通宵值勤时,发现后院的电话线切断了。警方便在鸟屋装置一架摄程及于后院每个角落的遥控摄影机,然后把摄影机与芬雷家地窖里的一具显示终端机连接。探员在终端机屏幕上监察了3个月,除了雀鸟什么也没看到。
1980年全年及1981年大半年,“诗人”的残忍把戏从未间断。芬雷家的房子虽有警探严密看守,在后门廊上仍然出现了一枚汽油手榴弹;内院门上又给人抹上了鸡蛋。有天早上艾德走出去,在前门廊发现一把用红色大手帕裹住的冰椎。
“诗人”在信里夸口说他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去自如,因为他戴了假发。警察说这种简单的伪装骗不了他们,然而他们搜捕的对象继续愚弄他们。
露诗继续上班,料理家务,可是越来越惊慌。她常常头晕眼花,有一天晕倒在浴室地上。“别担心,”她对艾德说,“我会没事的。”
1981年9月一个星期五早上,“诗人”在给电视台的一封信里提到警察局长拉门荣的妻子夏伦。
“你最好看看这封信,”希尔把信放在拉门荣的办公桌上。
局长匆匆看了一遍,便立刻说:“这可使我受不了。我非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拉门荣通常不直接参与调查工作,但那个周末,他把12厚册的书面证据带回家仔细研究。他越看下去,就越明白何以他手下的探员迷惑莫解——看来“诗人”对警察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只有少数人知道鸟屋里藏有摄影机,可是自从剪断电话线之后,“诗人”便没再走近那里了。虽然警探几乎日以继夜地在芬雷家把守,却不知怎的“诗人”能趁着警探不在时,放置汽油手榴弹和大手帕裹住的冰椎。
接着,拉门荣恍然焐出唯一可能的解释。除了警方以外,只有艾德和露诗知道调查的内情,而露诗被戳伤时,艾德正在家里。难道是用假发伪装?对了,拉门荣想,“诗人”不是个男的,而是女的。
推理所得的结论吓坏了这位警察局长。露诗是在恐吓她自己。露诗就是“诗人”!

星期一拉门荣在警察秘密会议上宣布他的结论。大家一时鸦雀无声。“不可能,局长,”一名探员打破静默说。但是希尔凭直觉知道局长是对的。不过露诗为什么会这样做?散会时,探员们奉命守口如瓶,并对芬雷家进行日夜24小时监视。
一星期,艾德把车开到一处购物商场邮局旁边停下来,等露诗从乘客座位那边伸手出去把一叠信投邮。警方在停在远处的一辆货车上用长镜头相机拍下露诗的一举一动,然后等邮差来取信。
警方人员凭搜查令把露诗投邮的信拍了照,有两封是付帐的,一封是写给朋友的,另外两封是以“诗人”的笔迹写的,其中一封的收信人是露诗;另一封的收信人是电视台。
一星期后,警方又摄取得露诗把写给自己的第三封“诗人”的信投在同一邮筒里。
警方调查人员一天晚上在露诗下班后搜查她的办公室,从露诗拍纸簿上撕下一页的纸边,与一封“诗人”信参差不齐的信纸边拼合得天衣无缝。扔在字纸篓里的一张复写纸上,显示出另一封“诗人”信的印迹。办公桌上放了一些有关诗的参考书。“我们抓到了她,”希尔得意地说。
他把艾德叫到警察局去,把露诗的罪证摊开。“我能证明她在过去两星期邮寄出5封‘诗人’的信,”希尔宣布。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艾德气急地说。
“我但愿如此,”希尔回答。
艾德崩溃了,头垂到胸前,“哎呀,我的天!”
艾德接受测谎器测验,结果证实他对妻子的双重生活毫不知情。
当天下午5点钟,探员德鲁瓦兹基到露诗的办公室去,请她去警局看看一些嫌疑犯相片,希尔在讯问室等着她。希尔回顾过去3年所发生的事时,她看来极其镇定。
讯问了一小时之后,德鲁瓦兹基单刀直入地问她那些“诗人”信是不是她写的。
“不是,”露诗答。
希尔步步进逼,又把在邮局摄得的一张照片给她看。“这个你否认吗?”
露诗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不否认,”她说。
希尔低下声来说道:“露诗,眼睛看看我,我只要一个解释。”
露诗摇摇头,“我没有解释。”
在好言相劝之下,她承认伪造一切,连戳伤自己的一幕也是她自导自演的。只有早期的勒索电话是真的。她不记得伪充“诗人”时的一切行动,只记得一些零碎片段。她恨自己的欺骗行为,可是不能自制。“我一定是疯了,”她自怨自艾说,“我再也没有脸见艾德了。”
可是面谈完毕后,艾德就在楼下等她。他温柔地用手臂搂住露诗的肩膀。“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他说:“咱们将得到协助”
他们不久就得到了专家的协助“诗人”在最后一封信里,对露诗说:
黑眼婊子,独自坐
在河边,绑在一块石头上。
沉在水中害怕起来,
呼叫求救可是附近没有人。
别再哭了,竞赛已毕,
你打输了仗而我赢了。
这是一封屈服投降的信。露诗曾到银行里提取了150块钱。然后她取了一份去俄克拉荷马城的公共汽车时间表。那里有条河,可以在那里投河自尽。
就在她坦白招认一切的那天晚上,他们把她送入医院的精神病房。威切塔传播媒介把消息公布出来,全市震惊。那邪恶“诗人”早已成为全市的话题。人人都同情受他折磨的那位羞怯的中年妇人。这时候他们看到耻辱使她垂下头,犯罪内疚使她两肩弯塌。事件是无人能够理解的。可是全威切塔市都在问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而真相一旦大白,它令人震惊的程度比“诗人”的所作所为更甚。

地方检察处决定不起诉,人人都为医疗比惩罚更妥当。住院一个月后,露诗获准回家。
艾德·芬雷找到了一个能够解谜的皮肯斯医生,一位新从密苏里州圣路易市迁居威切塔的精神治疗专家。
每星期两次的治疗一开始,皮肯斯便鼓励露诗回想并大声讲出她在密苏里州的童年。一连几个星期,她都没有想出任何不平常的事。后来在一次治疗中,露诗说道:“我脑子里总出现一块红色大手帕,它使我愤怒。”
皮肯斯想深入刺探,可是露诗想不出什么。后来在另一次治疗中,她讲出一个嚼烟草、身穿工装裤、口袋里有块大手帕的邻人。她的联想是像拼图玩具碎块那样产生出来的:一块大手帕、一声游戏、一把钥匙、一张床。又有一次,她热泪盈眶地喃喃地语道:“那种事不应该发生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1982年2月,那些碎块突然完全拼凑起来。皮肯斯静听一个成年妇人用心有余悸的话来讲述一个三岁半小女孩的心情与痛苦。
原来,露诗的爹出去办事,把她放在邻人的农场上。那人微笑着把露诗抱进屋去,说是“玩个游戏”,让露诗从他身上掏出一把钥匙,装在她身上,再由他寻找。谁知他玩着玩着竟把她猛推倒在床上,用他的大红手帕塞住她的嘴,对她施行了强暴。
露诗说出惨遭摧残的往事后,抬头道:“那不是我,我是浮在云上。我看得见那小女孩。我要加以援助,可是办不到。”
皮肯斯确认露诗后来的幻想是一种心理自卫。露诗受不了可怕的现实,便把自己与事件分割开来。
皮肯斯深信,她丈夫怀疑心脏病猝发和那勒索者电话的凑巧同时而来,但露诗埋藏的情绪突然涌现。“内心里的小女孩害怕自己又要受摧残了,”他说,“由于恐惧和压抑记忆的需要,‘诗人’便诞生了。”
幻想成“诗人”,露诗心里的愤怒便疏泄出来。“与别不同的是,”皮前斯指出“她把愤怒发在自己身上。”
在接受精神治疗之前,露诗对于受强暴的事一点都不记得;这时她明白“诗人”就是禁锢在心里那受折磨的小女孩的求援呼声。
1988年5月26日,露诗通过电视台把她的故事告诉了威切塔市民。“人们对我自有判断,”她在荧屏上说,“可是我想,我如果解释清楚,如果人们了解我那小女孩的心理,他们也许会明白我干出那些事是有原因的。”
电视播放完毕后,观众反应热烈,打到电视台的电话络绎不绝。
当天夜晚,芬雷家里的电话响了,露诗接听“你是露诗·芬雷吗?”一个陌生人问。
露诗记得11年前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可是她这次接听时感到自傲,因为那是位女性打来的,她要向露诗的勇气致敬。
如今,露诗及艾德·芬雷幸福地住在威切塔。皮肯斯已迁回圣路易市。警察局长拉门荣最近退休。麦克·希尔现在是新郡长。
至于“诗人”,他已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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