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烛光

  千里明月 ·  2008-05-11 14:45  ·  37808 次点击
场景:希瑞格瑞格东海岸珊那塔的一个日本集中营里,一个潮湿阴暗的小屋被有刺的铁丝网围住。外面,白天日头烤得滚烫;夜晚,巨大的月亮照得通明。室内,暗无天日。
我们就在这样的小屋子里生活着。不,这根本不能称作“生活”,我们是被关押在里面。只有当太阳或月亮照在外面破旧的铁丝网上没有生锈的部位时,才偶尔可以看到一两点反射进来的小亮光。
这样已经是好几年啦!——或许是好几个十年了也不定。我们都已太虚弱太憔悴没法再来计算时日了,刚开始时我们还指盼着,如今一切都已不存在了。
我们的前后左右,都躺着刚刚死去的战友——因为疾病、饥饿,还有最后一丝希望的消失,我们已不再相信战争会停止,我们会自由。我们迟钝恍惚地生活着,只有一件东西还使得我们关注:那就是动物般的饥饿,就连老鼠和蛇也被我们抓来吃光了。
然而营里有一个人还有一样额外的东西可吃,那就是蜡烛。当然,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把它当作食物的——一个正常的人是吃不下蜡的,但如果你看到四周全是和你一样的瘦弱的身体时,你就不会低估这根蜡烛的价值了,当他实在没法忍受饥饿的折磨时,他就小心地把压得扁平的小皮箱从隐藏的地方拿出来,取出蜡烛轻轻地咬一小口,他把它当作最后的粮食,不到每一个人都被饿得发疯的那一天,他绝对不轻易动用它。
作为他的朋友,他答应留给我一小块。所以我每日每夜地守护着他的小匣子,以防他一个人全部吃掉,这早已变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支柱了。
一个晚上,一个“犯人”在数了数他刻在屋梁上的记号后,告诉大家今天是圣诞节。他用平淡而毫无生气的语调说:“明年的圣诞我们都在家里了。”只有几个人点了点头,大多数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谁还能对这种生活存有信心呢”
这时,有人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叹到:“圣诞之夜,蜡烛在闪烁,铃儿在叮当。”他的声音似乎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不可知的世界,轻微得几乎听不见。没有人为之动情,他所说的事物是不存在的。
夜很深了,我们躺在各自的床板上,想着各自的心事——或者更准确地说,什么也不想。我的朋友变得辗转不安,一会儿他起身摸出他的小皮箱把蜡烛拿了出来,我清晰地看见它在黑暗中的白光。他饿了,他要吃那根蜡烛了,除非他没忘记我!我这么想到。
他把蜡烛放到他的床上,然后走到外面日军燃着一团火的地方,取回一小块燃烧着的木柴,这一点点微光在漆黑的小屋像鬼火一般地闪耀。他坐回到他的铺位上,点燃了蜡烛。
蜡烛站在他的床上,燃烧着。
没有人说话,慢慢地,黑影一个一个地靠过来,沉默中,这些双颊深陷,两眼饥饿,半裸着的男人把蜡烛团团地围了起来。
更多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围拢过来,还有牧师和教士,你当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因为他们对我们来说仅仅是两个恍惚的身影而已,但我们知道他们与我们同在。
“这是圣诞节,”牧师用沙哑的声音说,“烛光在黑暗中燃烧着。”
于是教士说道:“长夜终将被征服。”
你可以在约翰福音中找到这一章节。然而那一夜,围绕着那根蜡烛,这一切不再是几个世纪前写在书上的话,它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事实,清清楚楚地放在我们每一个人的面前。
光明在黑暗中闪耀,连魔鬼也不能征服它。这不仅仅因为我们看见了,而且在围绕着一小团火焰的沉默里强烈的感受到了。
那根蜡烛比我所见到的所有的蜡烛都要洁白美丽,在火光中(尽管我永远没法描述它,真的,这是我们和上帝共享的一个秘密)我们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我们原来深陷于泥泞和沼泽之中,而今天我们听到了上千个银铃在风中叮当响成一片,还有天使们为我们快乐地歌唱。真的,我敢打赌——我有上百个证人,他们中的大多数已不再能言语了,他们不再活在这个世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
蜡烛越燃越亮,火光在不停地闪耀,它冲破了小屋沉郁的屋顶,冲向了漆黑无垠的天空,所有的事物都变得那么光明,苍苍广宇刹那间都变得通明发亮,再没有人可以看到比这还亮的世界了。
我们自由了,我们不再饥饿,我们精神振奋。
如果现在有人说:“明年的圣诞我们在家里了。”没有人再会怀疑它,因为烛火默默地向我们这么说着,圣诞的火焰用燃烧的信笺这么向我们说道,你可以不信,但我们都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那根蜡烛烧了整整一夜。(当然,我知道世上没有一根蜡烛能燃烧得那么高那么久。)天亮时,我们放声歌唱,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相信,我们各自都有一个温暖的家在等着我们。
一切都是这样。我们中的一些人在第二年的圣诞前就回到了自己的家,其它的人呢?他们也回家了,我帮他们躺平在我们营房的后面,水沼中一块干净的地方。他们在死去之前,眼睛都不再和从前一样黯然无光,他们的眼睛晶莹明亮,闪耀着光芒,闪耀着永不被黑暗征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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