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铜板

  千里明月 ·  2008-05-11 15:44  ·  39521 次点击
【作者】:依莲那·威拉
我们在春天阳光里来到爷爷坟前栽种风信子。奶奶用大剪刀修草,好使石碑上的名字看得见,她又用匈牙利话跟爷爷低语,然后喃喃祈祷。
我帮奶奶拔野草,问她可在乎我坐在墓石上。她说我应该像在家里一样,因为这是爷爷的家。她说,终有一天也是她的家。她的名字——珍珠——已刻在花岗石上,她对人生已有倦意。奶奶是笃信宗教的女人,她说她随时准备去见造物主。
自父母离婚后,我们便和奶奶住在一起,夏天夜晚,她在前门廊坐摇椅上听蟋蟀声。她用钩针编织手帕,一面向姐姐和我讲蟋蟀在谈些什么话的故事。
进屋睡觉之前,我们一起用匈牙利语诵天主经,她耐心地再三教我不会发音的字。她是个强健妇人,但很温文,笑容可掬,笑声带感染力。她走路已有问题,要使用拐杖。她走得慢,总是当心自己的脚步。
上坟那个春日我六岁。我们是上教堂后去的,因此我穿着礼拜天的光洁衣裳——一件圆点小花衫,后面打个蝴蝶结,白短袜,发亮的黑漆皮鞋,我故意磨损鞋子,在灰色矮墓石间跑来跑去时,使鞋跟相蹭。
她会告诫我:“走路要看清楚。”我需要这些警告,因为我总是拔脚向前跑,不注意障碍物。
她的劝诫原来别无含意,不过这句话她说得太多了,便另有更深意义,仿佛是要给我做人处世圭臬。我却把这些劝诫当作成人世界要约束我的企图,于是不加理会,径向前跑。通常我总回到她身边,就像那天一样。
可能正是因为她自己那样小心走路,奶奶发现铜板的本领好了不起。
那个星期天,铜板是在一个刚刈过的墓前草地里发现的。它有点生锈,与泥和草混成一色。要不是奶奶看到,我根本会错过。她停下脚步,用手杖轻敲。“瞧”,她说得仿佛我们脚下踩着珍珠似的。“那是个幸运铜板。捡起来。”
我年纪还小,相信神奇的事。我把它捡起。
那天我晓得了什么是幸运铜板。它们所以幸运,是因为别人从不注意而你却找到。它们仿佛是小小礼物。奶奶叫它们做天上掉下的铜板。你捡起一枚时,要念出一首特别的儿歌:“铜板,铜板,给我好运,因为是我捡起你。”
她轻语这些字句时,声音柔美悦耳——就是我从前蜷伏在她怀里时唱催眠曲哄我入睡的那种轻柔声音。我跟着念,觉得她好像正在和我分享宇宙一大奥秘。
“许个愿,”我停步捡拾钱币时她说。她要我对那个愿保守秘密。“把钱币藏好,你的愿望会有一天实现。”
我再度念念有词,一面看着手中那法宝。我脑子里迅速想到自己愿望得到的一切。我要学骑两轮脚踏车。我要撕毁挂在我衣橱里的小圆点花衫。我要星期天穿运动鞋,不穿漆皮鞋。奶奶莞尔微笑,仿佛看透我的心。她说:“要确实是你真要得到的啊。”
在春日的阳光中,在坟场里,我默祷奶奶长生不老。
奶奶说:“要永远留住你的幸运铜板,因为有些愿望要很久很久才实现。”连在那时小小年纪的我,也已经知道她的话有道理。我把那铜板塞进鞋里以防丢掉。回到家,我把它放在枕下。直到现在,我还保存着这枚铜板。
这年九月奶奶去世。那天晚上,房子里面乱哄哄的,我知道她出了问题。我爬下床拿起我们一起找到的那枚铜板。我是把它藏在一个特别地方的。我紧握着它。
我知道我凭它许的愿不会实现。我知道从此以后我星期日上坟时,也会同时探望奶奶。
丧礼举行那天,我拾到第二枚铜板。“在这样一天怎会有好运气?”我心里奇怪。我想不把它捡起。但是我跟着想起那天在坟场奶奶用手杖轻敲铜板。我想起照在我脸上的阳光,新刈草地的气息,和现已成为奶奶家的那个墓上的风信子。
我拾起铜板,把它塞入黑漆皮鞋里。我把它藏在那里一整天。葬礼完毕回到家,我从厨房碗柜里拿出奶奶的茶杯,把那铜板放进去,摆在我的床头柜上。
这枚铜板我至今仍保留着。不瞒你说,我现在有好几千枚幸运铜板。我发现铜板的第六感传自奶奶。它们装满小花盆,首饰箱、塑胶袋和钱包。它们装满糖果瓶、饼干罐、咖啡和瓷杯。
我甚至为了捡拾铜板而出去散步——通常是在烦闷或要做重大决定时。铜板标志着我祈望的小奇迹。它们令我相信那些我觉得无能为力的事情,终会有一天实现。
奶奶叫它们做天赐的铜板:我却称之为奶奶给我的铜板。就仿佛她在看着我生命的开展,仿佛她在告诉我:“放心吧,依连娜,”她用匈牙利语叫我的名字,“你可以熬过去的。”
也许我头一次凭捡得铜板许下的愿的确实现了——奶奶并没死。我每次捡拾到铜板,都想起她。我看见她拄着拐杖慢慢走,留神每一脚步。我听见那唱催眠曲的声音,和在夜深人静时低诵的匈牙利语祷告。
“铜板,铜板,给我好运,因为是我捡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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