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橄榄球

  千里明月 ·  2008-05-11 21:32  ·  44468 次点击
【作者】:比尔·雪莱
(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他不断地捏着那只橄榄球——不断地祈求,不断地希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比尔,告诉你个坏消息,”奶奶在电话里哽咽着,“你爷爷,他中风了!”
“什么,中风了?!”我的心突然收缩了,“我,我马上就来。”
一路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深深攫住,无论如何也不能使自己相信这一现实。爷爷,中风?不可能。
爷爷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身高一米九五,七十岁上,依然是敦实的胸脯,粗壮的胳膊和一头已经遗传给我的微红的发。他的腭固执地向前突出,不过,与其说是固执倒不如说它是一种冷静的执著,或者说是人们称之为刚毅的那种神气。
孩提时代的夏日,常常因为爷爷的到来而多了几分乐趣。凉爽的早晨,拿着鱼杆的爷爷把我从甜梦中轻轻推醒,然后我们就一起光着脚走向湖边。
爷爷是一个非常寡语的人,我们彼此很少交谈。他想告诉我怎样处理捕来的鱼时,总是不断地示范而很少说什么。这就是爷爷的特点,他总是希望别人自己去体会,自己去琢磨。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老人,这会儿无奈地躺在了病床上,床单覆盖下的宽阔胸脯也几乎静止,输液用的瓶、管无言地围绕着他。
爷爷的右半身瘫痪了,几天后,他便开始着力恢复右手手指仅剩的一点活力。
一天清晨,父亲给爷爷带来一个小盒,里面装着一只小孩玩的橡皮橄榄球,把它放在爷爷手心里,大小正合适。
“使劲捏,”父亲说,“这样你的手指就有力了。”
爷爷费了多大的劲呵!一小时又一小时,他不断地捏着,渐渐地,脸上沁出了亮亮的汗珠。几个星期以后,慢慢地,他的手指一个又一个地开始恢复感觉。
几个月后的一天,爷爷坐在挨着窗户的轮椅里,突然轻叫了一声,橡皮橄榄球也随之滚到了地板上。奶奶跑到他跟前时,他已经象一个泄了气的玩具熊一样瘫软在轮椅里。
“捏,捏,都是白搭!”再次火速赶往医院时,我心里不断地嘀咕着。他不能说话,可一直用眼睛示意。瞧,爷爷的眼睛又在说话了。
“您是要橄榄球吗,爷爷?”我兴奋地问他。
爷爷吃力地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我轻轻地把那个橡皮玩具放到他手中。
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俄克拉荷马大草原的青青绿草,在夏季烈日的烘烤下,又一次变成了古铜色,而爷爷依旧不断地在捏着他那只橄榄球。虽然他说起话来仍然缓慢而不均匀,却总能让人听明白,而且他还能自豪地举勺吃饭呢!
阵阵寒风吹走了金秋,带来了严冬,也带来了爷爷一次又一次体力的崩溃。他脸色苍白,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再不能说话,再不能下床,而他的眼神里却始终写着勇士般的执著,右手一直轻轻地握着那只橄榄球,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中风后两年他去世了。在他离开我们以后,我时常想起那只橄榄球,也常常记起爷爷曾经怎样地拒绝放弃。
转眼20个年头过去了。那年春天,我回父母家中过复活节,提起了爷爷的那只橄榄球,在向我十几岁的孩子们提起这段往事时,我不禁潸然泪下。“他从不曾放弃,”我对孩子们说,“直到生命之火燃尽的那一刻,他还在费力的捏那只橄榄球。”
“没想到这件事给你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父亲说。
第二年,我自己的家庭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我被迫辞职,当上了农艺顾问,可当时农业很不景气,眼看着我的农艺顾问也当不下去了。
就在我们面临生活困难、几近绝望的当口,我接到了装着那只橄榄球的邮包。
“比尔,我的孩子,”父亲在他那龙飞凤舞的信中说,“那年,在你爷爷葬礼结束后,我把这橄榄球带回了家,看来,现在该把它交给你了。”
那一刹那,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小心地取出裹在薄绢里的小橄榄球,恭谨地把它放到桌子一角。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挣扎着惨淡经营,可结果还是彻底失败了。沉浸在这种失败后的痛楚之中,我漠然又默默地坐在桌前。一束窄窄的光线穿过百叶窗,斜斜地照亮了那只橄榄球,令我出神地凝望着它。我把这希望的象征物握在手心,一个劲儿的捏了起来。
蓦地,空中飘来爷爷的声音:“孩子,你这么不停地捏,有意义吗?”
这声音在我耳畔久久回荡,有意义吗?有意义吗?!“有!爷爷,有意义!”是我轻声回答,“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不停地捏下去。”
可是很快我的心田又飘来一个回声:不行了,不行了,已是山穷水尽了。我又无奈地问自己,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这时候,我无助地痛哭起来,一任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但是我知道,这是蕴含着坚强和不屈的泪水。失败的痛楚随泪水而去,心中升起天堂般的平和。能做的都做了,我付出了所有能够付出的代价,但确实是日已薄暮了。
生命自有它在冥冥中就被安排了的轨迹,很快,我们就告别了那一段难捱的日子。那次的失败逼着我进行了又一次冒险,我成功了,一家人又过上了小康生活。
一天,我们听说好友玛杰里住进了医院。她头年动过癌症手术,这次是复发了。我来到玛杰里的病房,见她斜靠在枕头上,形容憔悴,眼里因痛苦而布满阴云。
“去年,我打赢了,可这回……”玛杰里说不下去了。一股寒气从我心头缓缓流过。她,在放弃。
“玛杰里,”我握着她的手,“我想送你件东西。”说着便从外衣口袋里掏出爷爷的那只橄榄球,还告诉她一个老人不曾放弃的故事。“我坚信,神会特别恩惠那些从不放弃的人,玛杰里,答应我,你会不停地捏这个橄榄球。”
她笑了,她捏了。进入病房以后,我第一次看到她眼里露出一线光芒。
八个星期以后,玛杰里还是去世了。但是,我可以向上帝保证,她不停地捏那只橄榄球,直到进入天国。
红尘中,如果我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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