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恋爱
weiyd741030 · 2008-09-29 10:17 · 49028 次点击
妹妹的恋爱
在阿克哈拉,追求我妹妹的小伙子太多了!一轮又一轮的,真是让人眼红。为什么我18岁的时候就没这么热门呢?心里不平衡。
我妹妹刚满十八,已经发育得鼓鼓囊囊,头发由原先的柔软稀薄一下了变得又黑又亮,攥在手中满满一大把。但是由于从没出过远门。也没上过什么学,显得有些傻乎乎的,整天就知道抿着嘴笑,看到有彩虹都会跑去追一追。
就这样的孩子,时间一到,也要开始恋爱啦。卢家的小伙子天天骑着摩托车来接她去掰苞谷啊收葵花什么的,晚上又给送回来。哎,这样劳动,干出来的活还不够换那点儿汽油钱的。
我妈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据说这孩子是所有追逐者中条件最好的啦,家里有两百只羊、十几头,牛、十几匹马、一个大院子,在下游一个村子里还有磨面粉的店铺,还有两台小四轮,另外播种机啊,收割饥啊,这机那机样样俱全,再另外还有天大的一片地,今年收了天大的几车草料,院子里垛得满满当当,啧啧!这个冬天可是有得赚了!而且小伙子还有些焊工的技术,冬天也不闲着,还去县上的选矿厂打点儿零工什么的,又勤快又踏实……听得我眼馋坏了,简直想顶掉妹妹自己嫁过去算了。
不过这些都是卢家老爷子自己说的,说完就撂下一条羊腿很谦虚地走了。我妈悄悄跟上去侦察了一番,回来撇嘴:“什么两百只羊啊,我数了半天,顶多也就一百二三十……”
当卢家撂下第二条羊腿以后,这事就定了十之八九啦。
我妹妹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和卢家小伙子确定关系之前一直在附近一处建筑工地上打工,整天筛沙子啊,和水泥啊,码砖凿石头打地基什么的。天刚亮就得上工,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回家,一天拿30块钱,整天蓬头垢面的。
后来就不在那种地方干了,直接到卢家去打工,帮着剥苞谷壳子什么的,一面培养感情,一面抵我们去年欠下卢家的麸皮和苞谷碴子债。
当然了,她自己这个当事人根本还蒙在鼓里呢,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哪里敢告诉她啊!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有人跑来提亲,我们想着她也大了,该知道些事了,就原原本本同她商量。结果,可把她吓得不轻,半年不敢出门,一出门就裹上大头巾,一溜小跑。
所以今年一切都得暗地进行了——先把上门提过的人筛选一遍。品行啊年龄啊家庭条件啊,细细琢磨了,留下几个万无一失的孩子,然后一一安排种种巧合,让他们自个儿去揉巴,看谁能和谁揉到一起去。
所有小伙子中,就卢家小伙子追得最紧,出现频率最高,脸皮最厚,而且摩托车擦得最亮。于是到了最后我们全家人的重心就都往他那儿倾斜啦,天天轮流当着我妹的面唉声叹气:要是还不清卢家的麸皮债,这个冬天可怎么过啊?……于是我妹深明大义,为了家庭着想,就天天起早摸黑往卢家跑,干起活来一个顶俩,可把卢家老小乐坏了!
在我们这里,小伙子找媳妇可难了,就是有钱也难找到。因为当地的女孩子都不愿意待在这么偏远穷困的地方,一门心思尽想着往外嫁。
我妹恰恰相反,死也不肯出去,挪一步都跟要老命似的。今年春天的时候,我们给她在恰库图小镇找了个事情做,恰库图在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国道线边上,算是我们乌河这一带最繁华的地方了,谁知道人家干了没两天,就悄悄溜了回来,嫌那儿人多,吵得很。
而且我妹又那么能干,夏天喂鸡的草全是她一个人拔回来的。总是在下午最晒的时候顶着烈日出门,赶着傍晚凉快的时候才回来。那一百多只鸡,比猪还能吃,但光靠吃草,硬是给拉扯大了。另外,家里的两米深的厕所和三四米深的地窖全是她一个人挖出来的。家里一天三顿饭也是她做。一闲着了就拎条口袋沿着公路上上下下地走,把别人扔弃的矿泉水瓶子啊易拉罐啊什么的统统捡回家。在我们这里,一只矿泉水瓶子可以卖8分钱,一只易拉罐一毛二分钱。
春播秋收时节,附近谁家地里人手若是不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妹妹。不过今年秋天不行了,找上门来要人的人,一个个失望得下巴都快拉掉了。
17岁、18岁,虽然只相差一年,但差别太大了。去年还是一个倔犟敏感的少女,现在一下就开窍了似的。虽然这件事上我们都瞒得很紧,但她自己肯定感觉出了什么,并且……还有所回应呢!——第二天赶在卢家小伙子过来接她之前,我就看到她把破了3个洞的球鞋脱了,换成压箱底的新皮鞋。还欲盖弥彰地解释:“呃,昨天汗出多了……那双打湿了……呃,湿透了……”
——到了第三天,又把灰蒙蒙的运动衣换成了天蓝色的新外套。——干活穿什么新衣服啊?但我闭了嘴,什么也没说。她自己都舍得我还多什么嘴啊?
——拍一篷土的头发也细细洗净了,从此做饭倒煤灰时,头上都小心地包着头巾,下地干活也不忘包着。
唉,怎么说呢?只能说明卢家小伙子太太太太太太太厉害了!
我们这里没电,晚上早早地吃完饭,就吹了蜡烛顶门睡觉了。可是自从小卢展开行动之后,我们全家奉陪,每天很晚才能把他送走。这使我外婆非常生气,埋怨个不休,因为太耗蜡烛了。
关于妹妹的事,外婆也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老人家嘴恁快,大家瞒妹妹的时候顺便把她也给瞒了。
可我外婆何等聪明啊,虽然九十多岁了,清醒着呢。所以当小卢连着3个晚上按时拜访后,便冷静下来,按兵不动了。当小卢告辞时,也开始装模作样地挽留一番。人走后,边洗脚,边拿眼睛斜瞅我妹,说:“怎么白天家不来?白天家来呷了,老子也好看个清楚……”
到目前为止,我们家里仍然还在坚决反对这事的就剩下琼瑶了。琼瑶是我们家养的大狗,也是阿克哈拉唯一咬人的一条狗,凶悍异常,害得小卢天天都走后门。可是走后门也瞒不过琼瑶,只要小卢一进门,就趴在窗台,狗脸紧贴着玻璃,愤怒地龇着白牙,喷得满玻璃都是唾沬。还不停地用狗爪子猛烈拍击窗户,用狗头去撞,铁链子都快给挣断了。而外面窗台边刚粉好的墙壁上也给狗爪子划出了一大片深深的平行四边形格子。
小狗赛虎则欺软怕硬,整天就知道咬小朋友。眼看着小卢进门,远远地狂吠几声便夹着尾巴飞快地闪进隔壁屋里躲着。
偏偏小卢就不肯放过人家(也可能因为他觉得就这样啥理由也没有地呆呆坐在我家面对一屋子人守着蜡烛等它燃完实在是……太蠢了点儿……),一到我家就满屋寻着赛虎玩,强迫人家呆在自己脚边。吓得赛虎大气都不敢出,低耸着脖子,埋着脸,夹着尾巴,身子战战兢兢,四条腿却笔直地撑着。小卢向上揪它的耳朵,它的耳朵就向上高高地支起;向左揪,耳朵就跟着齐齐地往左倒;向后揪的话,手松开好久了,耳朵仍不敢耷拉回前面来,真是累死了。就算小卢不理它了,走开好久后,仍不轻易敢离开小卢坐过的凳子,耳朵仍旧向后歪着,四条腿站得又直又坚固。
我们一家子围着烛火,笑眯眯地看着赛虎木雕似的,任人宰割。也没什么有趣的话题,但就是高兴。
当我妈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我妹就随意多了,还主功和小卢搭话呢。两个人各拾一根小板凳,面对面坐在房间正中央,话越说越多,声音越来越小……非常可疑。真是从来也没见我妹这么投入过,太好奇了,忍不住装作收拾泡菜坛子的样子,跑到跟前偷听了几句……结果,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竟是:
“今年一亩地收多少麦子……收割机一小时费多少升汽油……老陈家的老母猪生了吗?有几窝……马吃得多还是驴吃得多养马划得来还是养驴划得来……”
唉,真是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
在阿克哈拉恋爱多好啊!尤其是秋天,一年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忙完,漫长而悠闲的冬天无比诱惑地缓缓前来了……于是追求的追求,期待的期待。呃,劳动的四肢如此年轻健康,这样的身子与身子靠在一起,靠在蓝天下,蓝天高处的风和云迅速奔走。身外大地辽阔寂静,大地上的树一棵远离一棵,遥遥相望。夕阳横扫过来,每一棵树都迎身而立,说出一切,说完后树上的乌鸦全部乍起,满天都是……在遥远的阿克哈拉,乌伦古河只经过半个小时就走了,人过几十年就死了,一切似乎那么无望,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性了。世界寂静地喘息,深深封闭着眼睛和心灵……但是,只要种子还在大地里就必定会发芽,只要人进入青春中就必定会孤独,必定会有欲望。什么原因也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有,我妹妹就那样恋爱了。趁又年轻又空空如也的时候,找个人赶紧和他(她)在一起——哎,真是幸福!
呵呵,再说说我吧,虽然我都这把年纪的老姑娘了,还是常常会有修路的工程队职工借补裤子的名义跑来搭讪呢!走在公路上,开过的汽车都会停下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下游沼泽地里抓鱼。这就是在阿克哈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