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计量的种种迷惑
Alu · 2007-12-13 23:01 · 43253 次点击
作者:陈燕妮
人的习惯是很难变更的,人的计量习惯更是非认真不能变更的。一变,会牵涉很多旁的概念,而且会有很多回忆。在中美两地居住,很多计量方面的差距给我很多说不明白的感受。
首先就是关于钱的计量习惯。美金是绿的,人民币是花的。刚到美国时,虽然分文未挣,但第一个事务还是学着认钱。美金很奇怪,一毛钱的那一种硬币竟然比五分硬币小,到美国已经很久了,我时常还会犯把一毛钱当五分钱花的错误。我个人真正能够一笔一划地用美金评估各种商品的价格这事发生在很后来,在此之前每回涉及购买,事事一概会在心里用人民币的额度计量一番。那时的人民币和美金比值还在六点多,因此在美的举凡采买项目,先必过用眼前的美金价格乘六的关口,似乎不这样权衡,就不算权衡过了。这么着“乘六”,怎么也“乘”了大半年的时光,后来才觉得这么做实在是无可类比的类比,比如说你把眼前的美金价格即便用六乘了就能不买你急需的东西了吗?自问之下,渐渐的时间到底把我整个人蹩了过来。这往后就慢慢习惯了用美金直接计量,也就实实在在地完全“美金化”了。非常戏剧的事情是,多少年后我回国花费一切又全变过来了,在国内但凡花钱全须用美金计量才算知道真实价值。这时的美金和人民币比值已经爬上一比八点多,因此,最常做的便是除法,一切物价先就除九,除过之后,才算明白。我曾经在自已很以前的一篇《人民的币》文中有过对眼下国内人民币使用度已大不如前的描述,现实是人民币现在的状况比那时还让人忧虑,在国内买一件东西或者结一次吃喝小帐,数字动辄上千上万,比着过瘾似的,不用美金做一回除法心理的承受真吃重得不得了。计量迷惑,此为一,是为为钱。说起每天的温度,美国人言必华氏多少多少,刚开始听美国电台中的气温预报时怎么也不习惯,气象的华氏温度给出之后我真的会感觉漠然,直到将听到的数字完全折合成摄氏,才能明白屋外冷暖的确切究竟。在美国的第一个夏天,记得有一天早上忽然有人说起“今明两天的天气可能超过一百度”,心里“咯登”就是一下子。“一百度”,虾红蟹熟也不过如此热度。计量迷惑,此为二,是为温度。再再要说的就是英里和华里。一直向往着能和母亲回一趟父亲的老家湖北山区,当年听说父亲和他妹妹担水的时候还时常能见到神情悠闲的老虎,但是父亲再三告诫说,“到我们那里去的话,你必须做好走一百二十里山路的准备。”父亲嘲讽地说:“你有做这个用的鞋吗?”他反复强调这个“一百二十里”,我和母亲虽然决绝地说行,但其实对这许多里我全没概念。
美国从来用英里的“mile”这个词来形容距离,我在中美两地两边住过,结果却是对两边的距离概念都没有融会贯通哪怕一星半点。如果硬要挑选着说,比较而言,我因为人在美国不得不开车就“久病成医”地培养出一点粗具的英里观念。但是说起我的这些“英里概念”,其实也完全不是能够落实到路面上的概念,而是落实在“要开多长时间的车”上面、其实讲的是时间概念的概念。比如说(我相信很多女人也和我一样)我对英里的概念一般是这样落实的:美国一般的高速公路限速是六十五英里,因此,把要去的目的地英里距离数字除以六十五就是前往某地的小时数字。那么说到一百二十英里,我会知道它需要开车走大约两个小时。对英里概念尚且停留在这样动辄需要先行计算时间的阶段上,如此“不三不四”的水准一回到国内更立即抓瞎。时常,在国内的出租车上问司机到某某处差不多会有多远,司机一定多半精确地说:“八点六公里吧”。里,英里,再加上公里,问也白问。这就好像是你找北京人问路,北京人一般爱告诉你说“奔南再往西拐”,每次问路,这样的回答对我而言全算白问。出门在外,就是迷惑到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才想起找人问路,知道了,就甚至能给人指路了。相比起来,小时候人活得不那么精确,北京的街面上一般也没有什么出租车,那时候的距离计量反而显得简单易懂,比如说“也就是三站地”,这样一个说法就一定能让我明白这样一个距离:从我家所在的阜外西口到阜城门的距离就是“三站地”。面临这样一个了然于胸的距离概念,能不能步行而去,就知道了。现在的北京也开始凸现环线之类富有城市规划的路型,来不及细品窗外的林林总总车子一个呼哨就过去了,加之北京城区日新月异的大发展,从海外归来行在城区的路上向窗外其实看也是白搭,呼哨之间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了。那天我和另一位分在北京的大学同学认真谈话,他是北京顺义人,老家的居处恰巧就在我们当年中学年年学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北务”。谈话中他说他现在时常回北务看看,我当下就问他:那你回家一般要走多少时间?须知,当年我们这些小小年纪的中学生颇时兴“拉练”,从我们的中学到北务,这样的拉练距离我们要走整整一夜。这次回京的时候,过去的中学同学还曾提到过当年的那么多次拉练,有一个总爱生病的女生说她“从来都是边走边睡觉的”。可是我的这个北务同学竟然说,他现在开车回家只要四十多分钟。这回答听上去,有点不真实。计量迷惑,此为三,是为为路。更让人觉得不真实的是,过去的事情竟然算是就全过去了,我在用眼前的电脑打“拉练”这样一个词的时候,电脑中出自中国国内设计师之手的汉字联想中竟然没有这样一个词组。这让我独自神伤,“拉练”这个当年那么时髦的玩艺就这样一了百了了,就好像当年遍地都是的“卫红”和“向东”这样一类名字似的,时过境迁,大家说好了似的一下子又全部改了回来。我的一个朋友就是这样在某天的早晨忽然宣布她已经不叫“志兵”而改叫“莎莎”了,他当时的丈夫也颇能随波逐流,很快地就在我们还一直把她当成“志兵”的时候先走一步地唤她“莎莎”。
计量迷惑,此为四,是为为名。美国的报章版面计量单位几乎无一例外地使用英寸,这一美国规范让我非常伤神。我们的报纸刚刚开始进入编辑轨道时我曾不假思索地依照自己的偏好决定报纸一概采用厘米作版面计量单位。这么着,发展到半大不大的时候,我们的报纸就和整个美国新闻制版界有了计量隔阂,举凡各种通用广告制作稿件到了我们这里必定有一番事关厘米和英寸之间的换算。和兄弟报纸沟通的时候,对方的美工心情如果恰好开朗,就会自行换算出我们的尺寸彼此方便,如果遇不到这样的好时光,对方在电话中一定强硬无比地说“我要的是你们的英寸尺寸”,这时的我们这边,就手下紧忙。我的一念之差,让人觉得怪不专业。非但如此,美国人设计出来的制版软件也一律将标准计量单位先行固定在英寸位置上,每次进入软件必做的首要工序就是改动如此一项。计量迷惑,此为五,是为为报。在美国说到重量,言必谈“磅”。在我的知识里,也知道磅和中国的市斤换算起来相差不多,磅稍小。刚来美国时到喧哗市场中割肉选菜实在不知所以,总是在心里大略地把相同的磅数直接折算成斤,得过且过地含糊过去。其实,在所有重量计量中,我和其他几乎所有在美国生活的人一样最关心的是体重问题。美国的体重站秤造得非常流通,一般家家浴室均有所摆放。这些体重站秤讲究一点的会有公斤数字小小地标在磅数旁边,稍微价位不够的玩艺就只有一个你爱要不要的磅数。我用了很久刚刚被淘汰的那一个站秤真的有种,便宜到唯有磅数尚且不够,指针还会随同被秤人身体些微的摇摆正负误差相差接近二十个单位。极不严肃。可是一回国,和朋友一谈起体重,刚刚开了个头说:“你有多少磅重?”对方就仰天大笑起来说:“你说的是秤猪吗?”笑过之后对方告诉我的市斤数字等于给我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身处当今这个在身材尺寸问题上越来越趋向斤斤计较的社会阶段,斤和磅如果一含糊,能差出十好几个数字来。这么算,真能把人算炸了。计量迷惑,此为六,是为为秤。时差的事情在我来说一直也是个事情,相当伤脑筋。出国这么多年来我时常仍会为“到底是中国的时间在前还是美国的时间在前”这样的简单问题自己把自己搞糊涂,知道过的,也忘了;记住了的,也混淆了。再加上两地夏时制隔三差五地跳出来搅局,脑子里乱久了就次次都必须坐下身来逐步思索。?有时候给父母打电话就依照美国这里的时间索性算也不算地打过去,父母那时多会问:你们那边是星期几的几点钟了?开始,我还和他们就两地的时间费些唇舌,但是越到这几年、越到我的年岁已经完全能够承受一切的时候,这个问题就让我越来越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因为,这个时间,应该说是远行人记挂家里的时辰,也是被家里家外计量概念搅得无以回答的时辰。别问,不想,就对了。